chapter7
隔壁位置上呼啦作响的吹风机突然停了,耳边只剩下理发店循环播放的情歌。
深情的男嗓唱着歌词:“原来路窄/又相爱/又说散/原来相爱相杀真存在……”
季扶倾看向黎晓,她眨巴着眼睛,卷翘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她小声埋怨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他女朋友了?”
语气无辜至极,好像当他女朋友是一件很委屈的事。
托尼老师看了看黎晓,又看了看季扶倾,后知后觉地有所领悟。
于是拍了拍季扶倾的肩膀,给他加油打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季扶倾:“……”
季扶倾:“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托尼老师露出历经沧桑的高深表情,说:“你们俩还挺有默契。”
连对外的话术都一模一样,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谁见了不说一句好配!
托尼老师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毕竟做生意才是首要的。
他问季扶倾:“怎么样?颜色挑好了没有?选哪个?”
这一堆乱七八糟的黑色,不仅让人怀疑自己患有色弱症,还让人犯了选择困难症。
叫一个男生做这种选择,真是为难他。
黎晓招了招手:“还是我来选吧。”
她把小册子拿过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可算相中了一个不错的颜色。
黎晓指着色卡,“喏,就这个。”
她拉长语调,读出它的名字:“黑—茶—棕—灰—色。”
花一份钱占四种颜色的便宜,不亏。
托尼老师投来赞赏的目光,说:“这个颜色好,自然,还显白,不会被学校老师说。”
他把小册子拿过去问季扶倾:“你看看这个颜色怎么样?满不满意?”
季扶倾扫了一眼。
名字花里胡哨的,颜色倒是正经颜色,乍一看和黑色没两样。
他点头默许。
发色问题解决后,季扶倾回到沙发坐下,戴上无线耳机继续练习英语听力。
后面的事,与他无关。
对于托尼老师而言,选完颜色,后面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他拿来一份名目繁多的染发价目表,对黎晓说:“你看看要用什么套餐?办卡的话,套餐能打五到八折,相当于是折上折,这次用不完下次还能继续用。”
黎晓非常佩服托尼老师的敬业精神,三句话不离办卡,他的老板应该很感动吧。
托尼老师给黎晓介绍各种药水和染色剂的作用,理发店喜欢把某些收费项目吹得神乎其神,但有时候你不得不信它的邪。
黎晓向来不吝于花钱维护美貌,头发这么重要的地方,她要的规格和待遇必然得是最好的。
托尼老师把她点的项目加总,粗粗一算,需要三千多元。他见黎晓还是学生,向她再三确认:“小美女,这个价格没问题吧?”
黎晓扶着软椅,自信点头,说:“没问题。”
“得咧,”托尼老师伸手招来一个学徒,吩咐道,“你带她先去那边洗头。”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渐渐黑了。
洗头,剪发,吹发,上染色剂……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季扶倾瞥着手表,神色稍显不耐烦。他问:“还需要多久?”
“等女孩子要有耐心,这才刚上完颜色,还得一两个小时呢。”托尼老师反问,“你今天作业都写完了吗?”
季扶倾:“……”
这句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可偏偏他真是一个要写作业的高中生,所以无法反驳。
黎晓顶着一头泡沫,慢悠悠地说:“要不你就回去吧。反正颜色也染上了,我总不可能再出搞什么奇异发型吧?”
在她说这句话之前,季扶倾是真有打算先走的。可她这么一说,他又坐住了——眼神里写满了对她的不信任。
黎晓无所谓地哼笑一声,低头刷手机。
今晚作业肯定是来不及写了,该找哪个冤大头借来参考参考呢?一想到今天刚被全校通报批评,她又有点儿拉不下脸开口管别人借作业。
都怪季扶倾,害她这般惨。
黎晓正腹诽着,有手机铃声响了。
她循声望去,季扶倾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在振动。
他放下笔,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貌似不是很想接这个电话。
迟疑几秒,还是接通了:“喂,妈。”
黎晓想到上次在c大附中校门口遇见的那辆黑色汽车,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女人。
她应该就是季扶倾的妈妈。
“忙完了。”
“学生会临时开会。”
“我知道。”
“不用来接,我等会儿自己回家。”
“嗯,先挂了。”
颇为敷衍的口吻。
季扶倾挂了电话,把手机搁回原处。
黎晓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原来你也会对家长撒谎啊。”
明明人在理发店,却骗他妈妈说在学生会开会。
季扶倾摘下一只耳机,不以为意地说:“根据心理学研究,人类每天平均说谎二十五次。”
言下之意,他又不是外星人,撒点儿无关紧要的小谎避免某些麻烦乃人之常情。
黎晓回想片刻,对这个数字存疑:“二十五次?我不信。”
“你不信很正常,”季扶倾在草稿纸上画着受力分析图,淡淡说道,“你每天说的谎肯定不止这个数。”
“哪儿有?”黎晓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至少人家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
季扶倾看都没看她,游刃有余地做着题,慢条斯理地说:“加一。”
“加一是什么意思?”黎晓异想天开地说,“难道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真心话?”
季扶倾闻言,低嗤一声,直言不讳:“说谎次数加一。”
黎晓:“……”
啧,他的理解倒也没错,她刚刚的确又撒谎了。
黎晓不再理会他,继续在微信上找人借今天的作业。
她借作业很有技巧和经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逮着一只羊拼命薅。
她通常会以参考的名义找甲借数学作业,找乙借物理作业,再找丙借化学作业,以此类推。
东拼西凑,不至于给某个单独的同学留下“所有作业都靠抄”的坏印象,有利于可持续性发展。
等作业都借到手,正好也可以去洗头发了。
托尼老师为黎晓打理染后的秀发。
他打量着镜子里的黎晓,像是在看一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骄傲之情溢于言表:“看看这头发,完美。”
亮丽柔韧的发丝被吹得格外蓬松,轻飘飘的,感受不到重量。托尼老师替她摘下理发围布,说:“大功告成。”
黎晓对着镜子端详一番,甚是满意地从软椅上下来,走到季扶倾身旁,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说:“可以走了。”
季扶倾抬高视线的那一瞬,神色微怔。
眼前的黎晓,很难和一周前肇事逃逸的那个女生联系起来——乌发黑瞳,唇红齿白。脸还是那张脸,整个人的气质却变得温婉恬淡。
仿佛三月江南的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浅湾里。
季扶倾不禁回忆起那个清晨。
黎晓像只兔子一样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他找了其他两个当值的纪检委员商量对策——就是后来陪他一起挨个班级去搜人的胖子和瘦子。
胖子问:“部长,那个女生有什么特征?”
季扶倾:“穿校服,扎马尾,头发颜色像金色。”
瘦子说:“就这?我能给你找出一百个来。没有更多细节吗?”
季扶倾:“有刘海。”
瘦子说:“名单削减一半,五十个。还有没有别的特征?跟其他女生不一样的。”
季扶倾沉吟稍许,说:“……皮肤白。”
瘦子道:“皮肤白的女生也很多啊,我们班都有一堆。”
不,她特别白。
整个人像是雪雕玉琢的娃娃。
这话,季扶倾没有说出口。
胖子说:“哎呀,这上哪儿排查去?部长,你记住她脸长什么样了吗?”
季扶倾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她确实长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胖子一拍掌,说:“这不就有了嘛!全校一共就那么几个班,挨个搜也搜出来了。”
于是就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季扶倾的回忆到此结束。
他将书本和作业收进书包,跟黎晓来到前台。前台小妹打着单子,说:“总共消费3288元,这边扫码,微信或者支/付/宝都可以。”
黎晓低头看手机,像是没听见。
刚做好的头发闪着黑珍珠一般柔润的色泽,发梢在肩上轻扫。
前台小妹想着快点结束好继续追剧,谁料过了半分钟,竟无人支付。她指了指扫码器,再度提醒:“这边扫码支付。”
季扶倾面无表情地碰了一下黎晓的胳膊,说:“付钱。”
黎晓抬起头,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疑惑地问道:“怎么是我付钱?”
季扶倾:“……”
季扶倾:“是你染发。”
黎晓振振有词地说:“我又不想染,是你非要让我来染的,应该是你付钱。”
前台小妹听了这话,放下扫码器,嗓音拔高了几度:“诶?你俩到底谁付钱啊?”
“他,”黎晓指着季扶倾,“我身上没钱。”
季扶倾敛目低眉,静静地看她。
浓墨般的眼底倒映着黎晓看似乖巧的脸——鬼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托尼老师察觉事态不对劲,凑了过来:“怎么回事?”
前台小妹抱怨:“他们不给钱。”
“不给钱?”托尼老师听了想捋袖子,“不给钱来做什么头发?这是理发店,不是福利院!”
黎晓立刻可怜兮兮地说:“对不起啊。我之前就跟他说过我没钱染头发,他非要带我来染。我以为他会付钱的,谁知道……”
她一边卖着惨一边用幽怨的小眼神瞅着季扶倾,顺手把祸水引到他身上。
托尼老师来火了,猛地一拍收银台的柜子,替黎晓主持公道:“你看看你,没有一点担当!带人家女孩子来染发,竟然还指望人家女孩子掏钱!兄弟,beaman(做个男人吧)!”
黎晓像是生怕托尼老师不够来火,继续煽风点火:“你不要说他,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听他的话,不跟他过来就好了。”
托尼老师果然更生气了:“这种事情怎么能怪到你身上?是他做得不对!这种人啊,以后千万不能跟他处朋友,会吃亏的,知道吗?”
黎晓懵懂地点点头,又说:“这样吧,我家里有现金。我把他押在这儿,我回家拿钱。我家离这儿不远的,我很快就回来。”
托尼老师:“……”
有人骗吃骗喝,有人骗财骗色。
白嫖理发还真是头一次见,活见鬼。
黎晓看出托尼老师的疑惑,补充说道:“他人被扣在这儿,我不会跑单的。毕竟我跟他……”
她眼睫微颤,万般不舍地看着季扶倾。
而季扶倾,全程冷着一张脸,昂着下巴,姿态高傲得很。
托尼老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他既不忍心让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难堪,又担心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可恨眼前这男生是个闷葫芦,半天一句话没有。于是托尼老师逼着季扶倾表态:“你好意思让人家一个女孩子跑前跑后啊?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终于,季扶倾冷笑了一声。
他似乎看破了黎晓的套路,拿起手机,出示二维码,对前台说:“我付。”
黎晓嘴唇微张,难以置信地眨了一下眼。她拽了拽他的衣袖,询问道:“你真要付钱啊?”
季扶倾眉梢微挑,说:“不然呢?等着人家把我扣在这儿?”
黎晓小声提醒:“3288呢。”
他并不理她,执意付钱。前台刚要扫码,黎晓眼疾手快地把他的二维码捂上。
季扶倾偏过头,清冷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丝温度。
他略带嘲意,不温不火地说:“怎么?你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