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起尘趴在桌子上补觉，头顶上老旧的风扇一圈圈转着，发出难听的吱呀吱呀声，烦人不说还一点儿都不凉快。
现在是大课间，八中的大课间从来没有做操或是跑步一类的活动，这倒正合了宋起尘这种八百年睁不开眼类型的学生的意。
宋起尘的座位在教室的中间偏后，靠着墙，单人单座。
毕竟是八中，甚至整个城西里都远近闻名的大佬，平时看见了都绕道儿，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跟他坐同桌。
宋起尘睡得正熟，一只胳膊伸出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扒着桌子的前沿，似乎这样可以凉快一点儿。
前桌悄悄地往前挪了挪凳子。
“那个，宋起尘同学……”
一道仔细听带着点儿颤的声音在头上方响起，接着肩膀被人拍了拍。
睡着的少年动了动手指，缓缓坐直了身体，努力适应过亮的光线。
他皮肤本就白，眼下的乌青就更加明显，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病态。
宋起尘皱着眉，抬眼看向吵醒他睡觉的那个人。
带着圆框眼镜的男生被黑着脸的大佬吓得一个激灵，声音都弱了几分：“班主任找你……”
说到后面直接没了声儿。
宋起尘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看着男生如释重负般快步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好像还什么都没说吧？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门里的声音几乎没有阻隔地传了出来。
尖锐的叫声，无力的辩驳，手指敲在桌子上的声音……
各种各样令人心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宋起尘只觉得头疼。
门口围了些看热闹的学生，一个个探着脑袋往这边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非常真实。
宋起尘捏了捏眉心，强压下心底的烦躁，抬手扣了扣门。
一秒，两秒，三秒。
五秒过去了，门里的人似乎没有听到敲门声，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宋起尘站在门口有些尴尬，犹豫着是要再敲一次还是直接进去或者转身走人。
对于一个有轻微选择恐惧症的人来说，做这样的决定是要要人命的。
好在班主任及时解救了他。
“进来！”
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班主任喊出这两个字之后，办公室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宋起尘推开门，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缓缓走进去，再回手把门带上。
“来啦？”班主任冲他笑了笑，看上去有些勉强。
“啊。”宋起尘点点头，应了一声。
接着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哭红了眼睛的女人猛地反应过来，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他，憔悴的眼睛里带着憎恶：“你！就是你！你害的他！”
宋起尘没说话，没有否认也没有回应，只是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你说话啊！”女人哭嚎着扑向他，在大家都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把掐住宋起尘的胳膊，往办公桌那边拉，“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有什么脸……”
宋起尘踉跄了一下，稳了稳身子才没有摔倒。
“您别激动，”高个儿领导赶紧过来扶住女人，“但是这件事我们还没查清楚，宋起尘同学不是您口中的那种坏学生，他平时表现不错……”
“还要多清楚？”女人打断了高个儿领导的话，狠狠地擤了下鼻子，“他还能坏到哪儿去？你问问他，你问问是不是他！”
班主任把宋起尘拉到一边，手背撞到了桌子，桌上保温杯里的水面起了几圈儿涟漪。
刘老这么热的天儿用什么保温杯？
宋起尘愣了愣，非常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能抽出空来分个神，关心一下班主任的健康|生活。
“你告诉老师，”刘老压着声音，安抚道，“人是不是你打的？没关系，不是你的话就说出来，老师们相信你。”
宋起尘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班主任关切的眼神，突然有些不忍心。
良久，他还是咬了咬牙，语气平静地吐出来一个“是”。
然后他听见女人更加过分的尖叫，男人隐忍的愤怒，还有领导们尽力的争取。
男人和女人的目的很简单，要求学校的赔偿和宋起尘退学，领导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尽量保住宋起尘不让他退学。
宋起尘突然觉得很累，学校给他的善意无非是因为他还看得过去的成绩，如果没有这一项，那他是不是早该拍拍屁股滚蛋了？
挺好笑的，自己的去留要这帮人在这里争来争去。
还不如自己走。
“我退学。”宋起尘嘴唇一动，面无表情地说。
“你说什么？”班主任顿时急了起来，“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这孩子……”
“抱歉，”宋起尘打断了他，冷着脸，眉宇间满是烦躁，“我走了。”
他冲班主任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走。
一直到他走到外面，门被关上发出的清脆声响才让一屋人回过神来。
办公室里重新被恼人的声音淹没，宋起尘一刻没停地拐下了楼。既然都觉得他无可救药，那就彻底无可救药好了，那些争吵与他再也无关。
直到出了校门，宋起尘才觉得心底的烦躁和疲惫有些好转。他抬头冲着初夏午后的阳光眯了眯眼，啧，真是刺眼。
似乎有些饿了。
宋起尘揉了揉肚子。
#
杜衍平时不往八中这块儿晃悠，他的活动范围一般仅限于城东，八中在t市的最西头儿，就算打车也得要半个多小时。
但是他有个估计上辈子欠了她八百万的妹妹，杜晴晴脾气异常古怪，经常想起哪出是哪出。
就在昨天，八百万妹妹突然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吃馅饼，还非得是城西的馅饼，不给她买就去他的出租屋楼下蹲着要饭。
……
惊恐万分的杜·冤大头·衍只能虔诚地接下了这个任务，跑一趟城西给这位女王大人买饼。
杜衍坐在出租车上，手撑着脸看着窗外掠过的有些陌生的风景。
车子停在了八中门边，杜衍下车往对街看了看，然后愣在了原地。
t市的繁华地段集中在城东，城西这边地儿比较偏，没什么高层，标志性建筑也就是八中学校，往远了看还有点儿空旷。八中附近倒是很有烟火味儿，学校在一条不宽的街道的一侧，对面是载满了各式各样小吃店的长街，高低错落的小吃店挤在这趟二层小楼街道里，到了饭点儿肯定很热闹。
但是……城西所有的馅饼店是都开这儿了吗？
杜衍愣愣地站在那儿，对着那条一眼看过去起码有五个馅饼店的街瞪眼。
“操。”忘了问杜晴晴那家馅饼店叫啥。杜衍掏出手机想给杜晴晴打个电话，点开通讯录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妹这会儿应该在上课。他抓抓脑袋，又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认命地叹了口气，杜衍决定随便找家卖的最好的店解决问题。
然而最终他挑了家名字最独特的——“一个馅饼店”，言简意赅，非常明了。
“一个馅饼店”的店面不是很大，除去必要的馅饼售台、收银台以及装饰品外，整个店里只有五六张桌子。店里的装潢很精美，透着一股优雅的气质，比起吃饼倒更适合喝下午茶。
这家店的馅饼是摆在售卖台上的竹篮子里的，客人直接拿了夹子夹进自己篮子里最后结账，不长的售卖台上整齐摆了七八个篮子，里面放不同馅儿的馅饼。
这会儿不是饭点，学校也还没放学，店里人不是很多。
杜衍一手端着篮子一手捏着夹子，在售卖台的篮子上挨个儿看过去，仔细寻找杜晴晴指名要的香菇牛肉馅饼。
一直走到最头儿上那个篮子跟前，杜衍都没见着香菇牛肉饼。
八成还没做出来。杜衍想着，打算去问问老板要等多久。
杜衍有点儿头疼，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是班会课，他得赶在董彦发现他不见了之前回到教室并且打开课本。
刚抬脚往收银台那边走，杜衍就听见了收银员小姐姐带着笑的声音：“两个香菇牛肉饼，总共收您十六，请问现金还是手机支付呢？”
……
这叫什么？
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啊呸。
总之，不管这叫什么，杜衍可以回去交差了。
“支付宝。”略微有些低沉的少年音说。
“等等！”没等少年掏出手机，杜衍已经三步并两步蹦着冲了上去。
也就不到两秒，杜衍已经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上的两个饼。
杜衍觉得他早上迟到躲陈主任的时候速度都没这么快。
“啊……”宋起尘被突然伸出来的手吓了一跳，他愣愣地看着压着他的手……上的饼的手，张了张嘴。
就这么愣了一会儿，那只手似乎没有要移动的意思，宋起尘转了转头，去看手的主人。
目测主人和他差不多大，垂着头，正盯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发呆。
少年有着不太乖巧的微卷头发，隐隐透出几撮红色来。从宋起尘的角度能看到少年的耳朵连着半边脖颈，还有小半张脸，皮肤挺白，睫毛也挺长。
只是这人……抢馅饼？
宋起尘微微皱了皱眉。
“啊。”过了几秒，杜衍也抬头看着宋起尘，张了张嘴，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他冲过来的时候没多想，身体行动快于脑子上来就把人手按在桌上，这会儿刚反应过来顿时觉得有点尴尬。但是他一时间又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理由，把手拿走似乎会更尴尬……
于是，两个少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对望着，手交叠在一起，握着两个……馅饼。
气氛十分微妙。
尴尬。
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
杜衍脑袋里迅速思考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说哈喽你好我觉得你的馅饼好像很好吃我能拿走吗？八壹中文網
……
会被打的吧！
“那个，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最终收银员小姐姐打破了僵局。
杜衍抬眼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先生，”小姐姐犹豫着开口，“您是眼睛不太舒服吗？”
杜衍：“……”
“那啥，哥们儿，”杜衍把手从宋起尘手上挪开，尴尬的在裤子上搓了搓，又清了清嗓子，“商量个事儿呗？”
宋起尘莫名其妙的看着对面把他拉到角落里又犹豫着不开口的少年，努力压了压往上窜的脾气，毕竟人在饿的时候特别容易发火儿。
他决定还是先友好地问一下这位少年有什么事再决定要不要动手：“有事儿没事儿？”
“那个，兄弟，”杜衍缓缓开口，又顿了顿，眉毛拧在一起，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有个妹妹，她吧……有病。”
“……”宋起尘盯着这个故意压低了声音的少年，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就那什么，癌症，你知道吧？”杜衍把脸往他跟前凑了凑，声音又往下压了几分，“这玩意儿难治啊，她又不配合，非闹着要吃馅饼，还只要香菇牛肉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给她买就不进医院，你说这气不气人？”
“哎哥们儿，我看你是个好人，”看宋起尘没什么反应，杜衍咬了咬牙，再接再厉，“我妹妹她……不剩几个月了，她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吃这饼，你说我这当哥的……哎……”
宋起尘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最终在杜衍诚恳的眼神中开口道：“知道了。”
杜衍拎着两个馅饼从“一个馅饼店”出来的时候，杜晴晴正好下课给他打了个电话。
“喂，老妹啊……买了买了……香菇牛肉的，买了两个……现在知道你哥好了？行行行……那我挂了……好，等我回去啊。”杜衍挂了电话，余光瞥到后边儿跟着出来的宋起尘。
“今天真的谢谢啊，要不我妹又要跟我闹了。”杜衍转头，特别真诚地看着宋起尘。
其实杜衍还想过去跟他握握手以表示自己强烈的感激之情，伸出去一半想到自己刚刚按人家手按了那么久，又迅速缩回来插进了裤兜里。
“没事，”宋起尘犹豫了一会儿，“刚刚……是你妹妹？”
“啊，是。”杜衍扬起手里的袋子对他晃了晃，“问我买没买饼呢。”
宋起尘看着杜衍阳光下泛着毛边儿的微卷头发，透出几撮张扬的红色来。
高中生染头发？
“哦，”他抬手遮了遮有点儿刺眼的阳光，“癌症也有治好的，别担心。”
“啊……”杜衍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咧嘴笑了笑，“嗯，谢了。”
杜衍憋笑憋得有点儿难受，马上道了个别，跑到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一直到进了车他才没忍住笑出了声。
“哎操。”杜衍笑着小声骂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哎。”
杜衍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和来时一样的风景，愉悦地轻轻哼起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