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起尘一直觉得心情不好或者感到烦躁的时候,吃东西和睡觉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下午从学校跑回来吃了个馅饼,到现在睡醒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
宋起尘睁开眼,发现周围已经完全暗下来。过长时间的睡眠让他整个人都有些脱力,他动了动身子,伸手在枕头边捞过手机。
按下开机键后瞬间亮起来的屏幕刺得他马上闭上眼,过了几秒微微张开一条缝,顶着过亮的光线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看了一眼时间。
2:15。
他翻了个身,从平躺变成侧躺。
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班主任的,时间在八点多,估计是八点多那对儿夫妻才走。还有一条微信消息,是班长发来问他去了哪儿。
想到下午的争吵,宋起尘原本平静的差不多的心情又烦躁起来,他放下手机,抬手捏了捏眉心,打算再睡一觉。
但是努力了几分钟,发现不但没睡着反而越来越清醒,他绝望的闭紧眼睛,又认命的猛地睁开。
果然半夜醒来就睡不着了的失眠定律没有骗他。
“啧。”宋起尘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下午穿的那件——一回来倒头就睡,衣服都没换。
他下床套上拖鞋,从柜子里拿了件干净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准备洗个澡。
宋起尘洗澡很快,顶着滴水的头发出来时也才两点半。他抬头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没来由觉得一阵压抑,想出去走走。
初夏的风还有点儿凉,特别是晚上。
城西到了晚上就没什么生气儿,树影借着路灯微弱的光亮投在地上落下一片斑驳,旁边是错落低矮的老旧楼房。顺着不宽的小路,走到头儿就是主干道,连接t市东西两头。
前面偶尔有来往的车辆快速经过,留下一小点儿声响和大片尾气——从城东过来的车多半都是经过这里去隔壁市,很少有人会在这里停留。
宋起尘出门忘了穿外套,这会儿被吹的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他搓搓胳膊,不小心碰到被女人掐出来的血印子,顿时疼的倒吸一口气。
宋起尘没怎么想过以后,他是个活在当下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但是现在他第一次感到迷茫。
有点儿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他低头盯着路面,一直往前走到大道边儿上。路边有一趟微凸起来的台子,他挑了个路灯不太照的到的地方在台子上坐下来,拖起脑袋盯着前面发呆。
宋起尘成绩很好,常年居于年级前三的位置,时不时还能拿个第一。
其实他本身并不是喜欢学习,小时候成绩也不怎么能看。
只是为了一些执念,或是为了一些迟到的、不再被需要的证明。
那大概是初中的事了,从那往后到现在,宋起尘高一了,这七八年里不管旷课还是打架,年级红榜的前三位永远有“宋起尘”三个字。
“你真的让我们很失望。”
啧。
他伸开长腿,眯了眯眼睛,手摸进裤兜里想掏根烟出来抽,在发现刚换过的裤子里没有烟后直接把手插进了兜里,身子往后一倒仰面躺了下去。
有很多星星。
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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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衍一直觉得自己的校园生活有点过于平静,所以他经常给自己和别人找点事儿做。
比如两个星期前把一头卷毛儿染成了惹眼的红色,本命年的那种红,刚踏进校门就被级部主任一路追着撵到了教室。
当时董彦正在喝水,看见一头红发的杜衍姿态嚣张从容不迫心情美好地走进教室,身后还跟着看上去心情就不怎么美好的陈主任时,差点没一口水呛死过去。
虽说两天后他就被强制染回了黑发。
不过留了几撮,杜衍很满意。
除了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杜衍还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什么大事小事他都要参与参与,通俗来讲就是爱管闲事儿。偶尔也打打架旷旷课,由于战斗力强悍,就城东二中这块儿杜衍说话还算有点分量。
可惜本人话太多,少点儿高冷气质,平时行为还有些沙雕,二中校霸一直没当起来。
今天,人不狠话还多的杜衍同学决定翘两节课再去一趟城西——吃馅饼。
昨天买回去两个饼全让杜晴晴吃了,费了半天劲儿只咬到一小口让他很不爽,尤其是这饼还挺好吃。
杜衍起了个大早,没吃早饭,六点多出门拐个弯儿打了个车踏上了征途。
杜衍不经常早起,上了车就开始犯困,索性闭眼睡了大半程。快到的时候才勉强睁开眼,他伸了个懒腰,几个哈欠之后眼皮又开始打架。
杜衍支起脑袋盯着窗外,努力不让眼睛阖上。
不得不说,城西环境确实很好,空气一看就比城东干净多了,肯定没有雾霾。
景色真好看,哎那边儿还有个人工湖。
路边也没什么垃圾。
没有垃圾……
哎我操那是个啥?
“哎哎师傅,麻烦您路边儿停下车!”杜衍看清了路边摊着的那“东西”后,猛地拍了两下前座的靠背,叫司机停车。
“这儿停?”司机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方向盘一打给他停了过去。
“对对,就这儿。”杜衍下车付了钱,“谢谢师傅您回去慢点儿嘞!”
他甩上车门,跟司机挥挥手,往马路对面的那趟台子跑了过去。
如果没看错,那儿躺着的是个人?
如果再没看错,这个人还有点儿眼熟?
杜衍蹲在躺着的少年旁边,探手确认过他还有呼吸后才逐渐放弃了大喊杀人了的念头。
这也太像杀人抛尸现场了吧!月黑风高劫财谋色被害人反抗最终被杀抛尸什么的……
杜衍打了个哆嗦,撇撇嘴,又往宋起尘头那边靠了靠,头悬在他脸正上面。
昨天只顾着发愣没仔细看,这么看起来这人挺好看的。
少年皮肤白皙,脸颊泛红,没什么瑕疵,脸上细小的绒毛在晨光下泛着暖黄色。
眼皮阖着,睫毛微微颤抖投下一片阴影。
嘴唇有些发干。
看上去软软的黑发乖巧的搭在额前,眉宇舒展,似乎睡的很放松。
啧啧啧,就算睡在这儿也是个大帅比。
这一晚上怎么没被人拖走买了呢?
杜衍摇了摇头,托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毕竟帅哥每天照镜子都能看见。
他摸了摸脸,还是觉得自己这张脸最帅。
可是这人怎么会在这儿呢?难道他是个流浪汉?或者被家里赶出来了?
不可能,流浪汉怎么会有钱买馅饼。
杜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来。
“哎,醒醒。”他伸手拍了拍睡得正香的人的胳膊,企图把人叫醒。
然而叫了半天这人没什么反应,杜衍啧了一声,站起身来打算走。
没出去两步,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让杜衍又退了回来,皱着眉头盯着地上的人看了一会儿,确认这人身上没什么伤口之后一屁股坐下来,在他旁边掏出了手机。
等到他睡醒吧,万一真被拖走卖了呢
反正他也不介意多翘一节课。
杜衍轻轻划着手机,没多久眼皮又开始打架。他偏头看看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的少年,收起手机躺了下去,胳膊交叉枕在脑袋下面,慢慢阖上了眼。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昨天抢了人家馅饼,今天躺在一起睡觉。
……
似乎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宋起尘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他一脸茫然地盯着一觉醒来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红色卷毛儿,有点怀疑人生。
什么情况?昨天晚上跟这人在一起吗?
脑袋空白了很久,才慢慢从死机的状态恢复过来。
宋起尘努力搜索着关于眼前这个人的记忆,昨天馅饼店里遇到的那个奇怪的人,好像还有个身患绝症不吃馅饼就会死了的妹妹。
似乎没有更多了。
他摇了摇有些发懵的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然后继续盯着杜衍发呆,犹豫着是该一巴掌把自己抽醒还是把地上这位张着嘴睡得正香都打起小呼噜来的人抽醒。
最终他放弃了这两个想法,毕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
而且抽自己好像还挺疼的……
“喂。”宋起尘伸手推了推杜衍的肩膀。
“嗯……”杜衍哼了哼,没醒。
“……”为什么在路边还能睡这么死。
这人就该被人拖走卖了。
宋起尘叹了口气,摸摸肚子,觉得有点饿。但是他似乎没有什么吃东西的欲望,昨天一系列的事让他很头疼。
昨天的事……啧。
一想起那些尖叫、争吵和绝对说不上友善的目光,宋起尘只觉得压抑的喘不上气来。
他抹了把脸,手指触及额头的时候吓了一跳。
操,烫手。
发烧了?
“操。”宋起尘不太能接受自己这么简单就生病了的事实。
他把手垂下来搭在膝盖上,头耷拉下来,一边思考为什么自己露天睡了一晚就发烧了一边努力不再睡过去。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去买药吃了回家睡觉,但是旁边躺着个看上去会在这里睡到地老天荒的不知名人士,不怎么强大的责任心还是迫使他留了下来。
发个烧而已,他长这么大都没那么娇贵。
杜衍睡得很舒服,晒着暖融融的太阳睡觉和在床上睡觉感觉是不一样的,自然的味道。
一切都很美妙,如果忽略被压麻了的手的话。
杜衍边甩手边坐起身来,发现旁边的人已经醒了但似乎又要睡过去的样子,略微有些震惊,这么能睡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杜衍思索着该用怎样的开场白才不会像昨天一样尴尬,犹豫了半天他觉得先伸手拍上去打个招呼。
就在杜衍的手快碰到宋起尘的肩膀时,看上去又要睡着的少年猛的抬头,用一种杜衍看不太懂的复杂眼神盯着他。
杜衍被他吓了一跳,伸出的手也停在了半空,认真地试图理解这个眼神的含义。
不过宋起尘没给他想明白的机会。
杜衍看着面前的少年盯着自己几秒,张了张嘴发出了一点儿残破的声音,然后突然向自己栽过来。
“哎哎哎哎!”杜衍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倒过来的宋起尘,防止他好看的脸砸在地上,“你大白天碰瓷儿啊?”
少年没说话,杜衍感觉他打在自己手上的呼吸有些不正常的热度和急促。
杜衍赶紧把宋起尘扶正,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坐着,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操,”杜衍觉得这温度可以直接出去摆个摊儿烤红薯,震惊地瞪着怀里的少年,“你烧成这样还玩儿离家出走呢?!”
宋起尘睁眼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挣扎着想起来也没成功,最后绝望地闭上了眼。
喉咙发紧,浑身没有力气。
这他妈丢人丢到家了。
“得得得,您别说话了。”杜衍把要滑下去的宋起尘往上拽了拽,“这附近有医院吗?”
宋起尘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艰难地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又垂下去靠在杜衍身上。
真是操了,以前发烧也没这么虚。
杜衍使了使劲,把这位“孱弱少年”从地上拽起来,宋起尘整个人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差点没站住。他犹豫了一会儿,考虑到这样把人搀到医院大概不太可能,于是一咬牙,弯下腰:“上来。”
宋起尘没动,清了清嗓子说:“我能走。”
“你这样还走个屁,上来!”杜衍说完,没等宋起尘回应,直接把人往背上一送,少年的重量把他压的往前冲了两步,“我操……你看着也没这么沉啊。”
杜衍觉得要不给他发个热心市民奖都对不起今天翘的课。
宋起尘没再说话,趴在杜衍背上没动。
他现在脑袋很疼,昏昏沉沉的,总觉得自己还处在那间办公室里没有出来,一会儿又到了八中后面的小巷子里,地上倒着一个不断抽搐的人……
眩晕,无力,烦躁,不安。
但是身下有些隔得慌的温热脊背在不断地提醒他,他不在办公室,也不在小巷子里。
宋起尘轻轻叹了口气,视线逐渐开始模糊,他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