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车上人挤人。宋起尘抓着拉环，低头闭着眼听杜衍在他旁边没话找话。
“老宋，”杜衍用脚碰了碰宋起尘的腿，“城西有什么好玩的地儿？”
“没有。”宋起尘打了个哈欠。
“我上次去看有个湖，还挺好看的。”杜衍说，丝毫没有在意宋起尘的回复。
“啊，是。”宋起尘闭了闭眼。
“听说你以前是八中的？”杜衍突然换了话题。
“嗯。”
“怎么突然转学了？”杜衍问。
“……”宋起尘被他问的心烦，抬眼看了杜衍一眼，没说话。
“你那天在路边躺着干嘛？”杜衍接着问。
宋起尘啧了一声，开口说：“杜衍。”
“啊？”杜衍看着他。
“闭嘴。”宋起尘抬起右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
杜衍看出来宋起尘心情不太好，没再提他转学的事儿，随便扯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说着，也不在意宋起尘极其敷衍的回应。
这车上太闷了，他就是想说说话，就是想有点儿声音。
杜衍不喜欢沉闷的气氛，太压抑了憋得慌。
但是这么一直说也很累啊。
杜衍看着宋起尘摇摇晃晃的身影，伸手把他扯到自己身前靠着。
宋起尘比杜衍矮一点儿，他的肩膀磕在了杜衍的锁骨上。
“靠？”宋起尘回头看他，由于距离太近鼻尖差点撞在一起，他迅速往后撤了撤身子才不至于跟杜衍脸贴脸。
杜衍没说话，又把他重新按回自己肩上。
“干嘛？”宋起尘没再躲，直接往后一靠，大半重量压了上去。
有东西靠着还挺舒服，不靠白不靠。
“睡会吧，”杜衍说，声音有些低，“到了我叫你。”
“嗯。”宋起尘应了一声。
杜衍看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不管是没话找话还是刚才的动作。宋起尘想起了周一晨会散会时杜衍收到的那条消息，还有不对劲的态度。
说实话杜衍伪装的很好，还是那种张扬活跃吊儿郎当的状态，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对。
以至于宋起尘一个星期也没找到机会提起这件事。
不过他不想说，自己也不好再问吧。
车身一晃一晃的，身后是让人安心的平稳有力的心跳。
宋起尘恍惚了一下，睡意渐渐蔓了上来。
管他呢，狗命要紧，睡觉。
杜衍能在拥挤的人群里听到宋起尘的呼吸声，他垂下眼睑看着宋起尘平静的睡脸，把靠外的那只手放在前面座椅靠背上，圈出一小块儿空间，让别人撞不到他们。
宋起尘睡着比醒着看上去乖多了。
不会有看谁都不爽但却淡漠疏离的眼神，不会有说上就上不顾后果的暴躁脾气，收了一身的尖刺，看上去像只炸了毛但是被顺回去的猫。
杜衍笑笑，想起在路边捡到他的时候，那会儿还不知道这人牙口这么好。
啧。
杜衍摇摇头，把脸转向窗外。
其实风景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差不多的建筑，长得一样的树。
杜衍上午接到了杜晴晴的消息。
女王大人：老爸刚才打电话说今天回家，晚上七点到，哥你回来吗？
－……
－不回去
他发完消息就按灭了手机，伸开腿盯着黑板发呆。
老爸果然让杜晴晴来叫他了。
今晚去哪儿？
杜衍烦躁的啧了一声，摸着兜里的火机站起来出了教室，想去天台抽根烟，路过九班看到趴在桌上睡觉的少年时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宋起尘蜷在位置上的背影，清瘦，但不细弱。
揍人还是很疼的。
杜衍撇撇嘴角，突然想吃馅饼，突然就想去城西。
其实也不是非得是城西，也不一定非得吃馅饼，他就是想离开，暂时离开一会儿。
能远离父亲，远离家庭，出去透透气。
杜衍是个自我调节能力很强的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如此。
他看着窗外，也说不上来看到了什么，大脑逐渐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脸旁宋起尘的头发扫的他有点痒。
“哎，醒醒，”杜衍推了推宋起尘，“到了。”
“啊……”宋起尘睁开眼，意犹未尽的打了个哈欠，“走吧。”
说完直起身来往后门走准备下车，走了两步发现某个出来郊游的小学生没跟上来。他回头看了看，发现杜衍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杵在那儿没动。
“你站那儿当雕塑呢？”宋起尘有点好笑地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杜衍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我被人点了穴……”
“嗯？”宋起尘抱臂看着他，“谁点的？”
“还能是谁？”杜衍吼起来，“你啊！操，快过来扶我一把，动不了了！”
“啧。”宋起尘笑了一下，走过去把这位大爷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哎哎哎，慢点儿！麻着呢！”杜衍喊。
“忍着！”宋起尘瞥了他一眼，连拖带拽给人拉下车，没理会杜衍的鬼哭狼号。
“没良心！也不看看我是为的谁，”杜衍站在路边揉胳膊伸腿儿，瞪着宋起尘，“你个白眼儿狼！”
“呵。”白眼儿狼轻蔑一笑。
“……”
“想吃什么？”宋起尘边走边问。
其实城西也没什么好吃的，大部分都是普通的餐馆。宋起尘和杜衍并排走在狭窄的水泥路上，旁边是低矮的老旧楼房，偏西的太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边有在树下支个桌子下象棋的大爷，带着孙子孙女出来买酱油的大妈大娘围成一圈儿闲谈，小孩子尖叫着追逐打闹。
透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嗯？”杜衍饶有兴致地左瞅瞅右看看，他还挺喜欢这样烟火气儿十足的小街，“不是吃馅饼吗？八中对面的那个。”
“啧，”宋起尘说，“你大老远跑来就只为个馅饼？”
“也不是，我就只知道有馅饼，”杜衍偏头看他，“还挺好吃的，杜晴晴一直想让我再跑一趟给她买来着。”
“你妹妹？”宋起尘问。
“啊，”杜衍愣了愣，“对，我妹。”
宋起尘笑了一下，“吃烧烤吧，我请。”
“哎呦，宋老大这么大方。”杜衍吹了声口哨，把手搭在宋起尘肩上揽着他的脖子。
“你最好把手拿开。”宋起尘盯着杜衍发出警告。
“我不拿你能怎么样？”杜衍说着，又把胳膊紧了紧。
宋起尘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默默抬起手肘往侧后面一捣。
“我操，”杜衍撒开手，痛的捂着肚子弯下腰：“你他妈这么狠？”
宋起尘往前走了几步停下，回身看着他，勾起嘴角，“嗯哼？”
“早晚给你揍趴下。”杜衍恶狠狠的咬着牙。
“来啊，”宋起尘挑了挑眉，神色嚣张，“我等着。”
杜衍坐在小方桌前，拖着腮看宋起尘来回跑着拿烤肉的身影。
这家烤肉店生意很好，六点多店内已经没有位置了，老板在外面空地上架了几张方桌，放几把凳子，挂了几盏灯照着。由于生意火爆，店里人手不足，他们只得点了吃的自己过去拿，杜衍觉得这么吃着还挺有意境。
“喝酒吗？”杜衍问。
宋起尘刚把手上的烤板筋放下，斜眼瞟了他一眼，“就咱俩？”
“啊。”杜衍点点头。
“喝屁。”宋起尘冷酷地回绝了他。
“哎不是，”杜衍笑起来，“你这人怎么一点儿情趣都没有？”
宋起尘没说话，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你看看这环境，月黑风高的，我们哥俩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你诉说你对我诚挚的歉意，我表达我的宽宏大量，”杜衍说，“你觉得这种真情流露的情况下我们不得喝点儿酒？”
“我纠正你两点，”宋起尘的表情有点儿一言难尽，“第一，我对你没什么歉意。”
“没良心。”杜衍说，拿起一串羊肉串咬了一口。
“第二，现在天还没黑。”宋起尘说完转身就走。
最后还是去向老板要了几瓶啤酒。
杜衍看着宋起尘拿酒的背影，不自觉的扬起嘴角。
这人有点可爱。
然后他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你抽筋儿了？”宋起尘拎着酒回来就看见了面部肌肉抽搐呲牙咧嘴的杜衍。
“呸！”杜衍瞪他，“会不会说话，我这么帅的脸怎么能抽筋儿！”
“……”宋起尘一阵无语，把酒放在脚边坐下来。
“我发现吧，”杜衍顿了顿，咬了口肉边嚼边说，“你这人挺有意思。”
“……”宋起尘拿起杯子给两人倒酒，心说这话我听着不怎么高兴。
“真的，你一开始看着特别不近人情。”杜衍说。
“现在呢？”宋起尘问，端起杯子喝了口啤酒。
“现在？”杜衍把肉咽下去，突然瞪起眼，“你还问？你现在比一开始更不近人情！”
宋起尘盯着杜衍看了会儿，没绷住笑了出来。
杜衍也没再装架势，跟他一块儿笑起来。
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杜衍和宋起尘沿着老旧的街道走着，晚上的风有点凉，俩人喝了点酒倒也不觉得冷，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天。
“你怎么回去？”宋起尘问。
“我？”杜衍两只胳膊交叉放在脑后，“我不回去了。”
“哦，”宋起尘点点头，“行。”
“你不关心关心我睡哪儿？”杜衍问。
“这么多宾馆，你还能找不着地儿睡？”宋起尘瞥了他一眼。
“操，”杜衍乐了，“你不尽尽地主之谊？”
“我为什……”宋起尘说到一半儿突然没了声。
“嗯？”杜衍发现宋起尘没跟上来，转头想叫他，却看见宋起尘停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前面，手握成了拳头。
他顺着宋起尘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矮瘦男生站在他们不远处，右腿和胳膊上还打着石膏。
杜衍认出来就是上次医院遇见的那个。
他眯了眯眼，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宋起尘身边。
身边的人有点发抖，很轻的。
“尘哥。”男生开口，和上次一样，叫完名字就没了声音。
杜衍感觉到宋起尘颤了两下。
过了几秒，宋起尘才缓缓开口：“啊，你出院了啊。”
声音有点哑。
“嗯，”男生点点头，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再过几个星期就能回学校了。”
“那就行，挺好，”宋起尘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说完拉着杜衍往相反的方向转身就走。
宋起尘的手指是冰的，抓得很紧，杜衍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尘哥，等等！”男生叫了一声，似乎想追上来，但宋起尘走的太快，他腿又不方便，最后还是没追上。
“哎……”走了有十多分钟，杜衍看后面别说是个人，连个鬼都没有，想叫宋起尘停下。
宋起尘没回头，还是继续往前走，“别问。”
“不是，”杜衍说，“你拽的我有点疼。”
宋起尘停下脚步，回头盯了他一会儿，慢慢松了手。
杜衍把手臂收回来搓了搓，又把另一只胳膊伸到宋起尘跟前，“你抓这个吧，换个边儿，老抓一边我受不住。”
“操，”宋起尘笑了出来，“滚。”
“真不抓？”杜衍问。
“不抓。”宋起尘很坚定。
“行吧，”杜衍两手插进裤兜里，“去那个湖边儿走走？”
”嗯。”宋起尘点点头。
宋起尘抿着唇沿着湖边的小路往前走，脸上阴沉沉的没什么表情，杜衍在他侧后面跟着，什么都没说。
又走了一会儿，宋起尘停下来，低着头，“杜衍。”
他叫了一声，声音低沉。
“嗯？”杜衍也停下来。
“你有没有……”宋起尘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很……无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