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杜衍说。
“你知道？”宋起尘转头看他。
“没哪个被揍成那样的人看见打自己的人会是他那样儿的反应吧？”杜衍还是叼着根草。
“操，”宋起尘笑了，“也是。”
“你老躲着他干嘛？”杜衍问。
“我心里有鬼吧。”宋起尘说。
他深吸一口气，把胳膊放在脑袋下面枕着，开启了这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
孟凡本来比宋起尘高一级，开学不到半学期突然留级到了他班里。
宋起尘那时只觉得这人很奇怪，没怎么见他说过话，瘦瘦弱弱的，别人跟他说话都要抖几抖，动不动就要请假。
不过他也懒得问。
直到有一天，宋起尘晚上放学回家，在八中旁边那条小巷里听见孟凡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真没钱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然后就是几声闷响，和有些熟悉的骂人声。
宋起尘愣了愣，吴昊。
啧。
宋起尘没想管这事儿，他奉行的一般原则是事不找他他不找事，而且扯上吴日天这事儿的复杂程度还得往上提三个档次。
他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没钱？你妈那么有钱你能没钱？你妈不管你？”吴昊呸了一声，“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
宋起尘顿住了，这句话突然就按下了他的某个开关。
去你妈的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
操｜你大爷的。
宋起尘捏着拳头，扭头就冲了进去。
他知道这事儿和他没什么关系，横插一脚只会让吴日天变本加厉的找他麻烦，但是脾气这玩意儿吧，能控制得住就不叫脾气了。
宋起尘自认自己没有什么嫉恶如仇的高尚品格，他就是单纯不爽。
非常不爽。
看见宋起尘黑着张脸过来的时候，吴昊和孟凡都愣了愣。吴昊最先反应过来，他吹了声口哨，脸上带着不怎么友好的笑，“呦，你还找了宋学霸当靠山？”
吴昊这话虽是对孟凡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宋起尘，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孟凡没敢说话。
宋起尘没理他，残存的理智让他在“爆揍吴日天”和“把孟什么玩意儿带走”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走到俩人中间，一把拉起地上的孟凡，黑着脸拽着他往外走。
“这事儿你要管？”吴昊拦住他，恶狠狠地说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宋起尘看了他一眼，没过话，拽着孟凡绕过他走了出去。
宋起尘拽着人不知道该去哪，索性又回了学校，走到高一楼后面没什么人的地方才撒开孟凡。
一路上孟凡都哆哆嗦嗦的没说话，宋起尘也懒得开口，他现在异常烦躁。
“你……你别打我……”孟凡突然蹲下，拽着宋起尘的衣角，“我真的没钱了……”
宋起尘愣了愣，有点不明白自己哪里像要打人的样子。
“你他妈……”宋起尘顿了顿，“是傻逼吗？”
孟凡抖了抖，拽着他衣角没松手。
“你就坐那儿让他揍？”宋起尘烦躁地扯开他的手，“不会还手吗？”
“我……”孟凡带了点哭腔，“他会打死我的，他们……”
“啧。”宋起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尘哥，”孟凡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你别管我了，我想办法给他钱就行，今天谢谢你，我……”
“你觉得我现在能脱开关系？”宋起尘打断他，冷着脸丢给他一句话，“有事找我。”
孟凡愣愣地坐在原地，没来得及说话，就只见了少年离开的冷清背影。
宋起尘怕再听孟凡说一句自己会忍不住一脚踹上去。
真他妈憋屈。
宋起尘说到做到，从那天之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在孟凡身边，注意着孟凡的行动，慢慢成了种习惯。
习惯到他以为他真的保护了这个瘦小的男生。
有了宋起尘横插一脚，吴昊收敛了许多，至少没有在明面上欺负孟凡。但是宋起尘不能保证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在他身边。
后来孟凡哭着喊着求宋起尘别再管他的时候，他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宋起尘说不出话，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男生的脸也模糊不清。
眼里只剩下孟凡撸起袖子来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疤，还有他咬着牙那句带着绝望的“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所以求你别管我了，求你。
孟凡几天没来上课。
宋起尘翘课几天，每天都躺在天台上发呆，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看天上的云一片又一片的飘过。他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愤怒有，不甘有，烦躁有，懊恼有，迷茫有，更多的是自责。
宋起尘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像那对夫妻说的，只是在不务正业浪费时间，从来就没人念着他的好。
或者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又不了解别人的生活，瞎逞什么英雄。
可是他需要吗？他需要人理解吗？有人愿意理解他吗？
宋起尘突然感到一阵迷茫。
再后来，宋起尘在那条巷子里见到了蜷缩在地上不住抽搐的孟凡，和一旁抱臂吊着眼看他的吴昊。
宋起尘挥着拳头对着吴昊的脸砸了下去。
“你他妈！”宋起尘揪着吴昊的衣领，双眼通红，嗓音低哑，“你他妈……”
吴昊舔了舔被打破皮的嘴角，“都是兄弟，非要动手干什么。”
“这样，我们商量商量。”
“今天这事儿，就说你干的。”
“从今往后我也不再找他麻烦，我们俩的那些账也一笔勾销。”
吴昊扯着嘴角笑起来，“怎么样啊，尘哥。”
……
宋起尘说起这事儿时语气没什么波澜，描述的也很简单，除了孟凡之外的人都没提名字，就像说了一件从哪儿听来的别人的事儿。
但他眯起的眼睛里满是阴霾。
杜衍静静地听着，宋起尘说完后两人沉默了一会，杜衍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意外的温柔。
“不怪你，”良久，杜衍轻声说，“和你没关系。”
“我知道。”宋起尘说。
杜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这人平时有的没的话特别多，却不擅长安慰人。
两人又沉默着躺了一会儿，宋起尘突然坐起来，双手撑着地，眼睛看着夜空，拉长声音喊了一嗓子：“啊——”
“啊——”杜衍愣了一下，也坐起来，曲起一条腿，双手卷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学着宋起尘喊了一声。
宋起尘回头看他，眼睛弯着，很亮，“你喊个屁。”
“干嘛，我随便喊喊，这你也管？”杜衍笑着说，又开始喊，“啊——啊——”
宋起尘嘴角上扬，放开了声音，“关我屁事啊——啊——”
“啊——”
他俩跟较真儿似的，眼底带着笑意，你一嗓子我一嗓子，一定要把对方之前的声音压过去。
不过这样的角逐没持续太久。
“嚎什么嚎！大半夜的死人啦！”从远处传来大妈愤怒的声音。
杜衍：“……”
宋起尘：“……”
气氛又重新安静下来，他俩互相瞪着眼，不知道是谁先憋不住笑了一声，接着两个人对着脸一阵狂笑。
“哎我说，”杜衍拽着宋起尘重新躺到草地上，少年眼角还带着笑出来的泪，杜衍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宋起尘的头发，“你也没平时看着那么冷啊。”
“我知道，”宋起尘不动声色地把杜衍搭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拿开，“成天那么冷不把自己给冻死。”
“哎，”杜衍乐了，“摸摸头都不行？”
说着又把手放了上去。
“不行。”宋起尘又把他的手拉下来。
杜衍又放上去。
“你找死呢？”宋起尘往侧边伸腿踹了他一脚。
宋起尘是个不怕事儿的人，有什么来什么，来什么挡什么，实在不行揍一顿。
脾气又冲，一言不合再讲讲，两言还不和就亮拳头。八壹中文網
他也说不准当时为什么就想管孟凡这事儿，为什么就答应了把打人的责任担下来，为什么就没发现吴昊一直都在伤害孟凡，为什么他什么都没能阻止的了。
毫无保留的说出来之后，宋起尘彻底放松了。
其实他知道这事儿不怪他，只是可能，需要有一个人来告诉他“不怪你，和你没关系”，他才能真正把自己和这件事划清界限，虽然这个人只和他认识了一个月。
“虽然现在气氛挺好的吧，”在这俩人又沉默地感受了十分钟美丽的大自然后，杜衍开口，“有个事儿我还是想确定一下。”
“什么？”宋起尘问。
“就是吧，我们，”杜衍顿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今晚睡哪儿啊？”
“……”
宋起尘缓缓开口：“我，回家。”
“嗯，”杜衍点点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我呢？”
“你？”宋起尘看了他一眼，又偏过头去，“关我什么事。”
“无情。”杜衍瞪着他。
“嗯。”宋起尘面无表情。
“无义。”杜衍咬牙切齿。
“对。”宋起尘没忍住笑了一下。
“没良心，”杜衍委屈，抬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哼哼唧唧，“把我骗来这儿说不管我就不管我……”
“……”傻逼。
最后宋起尘还是没抵得住杜衍的软磨硬泡，勉为其难答应把他带回去住一晚。
一路上杜衍都显得比来城西时还兴奋，非吵着要买零食回宋起尘家看电影玩游戏，没想到太晚了小卖部没一家还开着门。
杜衍郁闷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低头沉默着不说话，活像一只饿肚子还掉进水里的大猫。
宋起尘有些无奈，“城西就这样，十点过后街上基本就没人了。”
杜衍把石子踢到宋起尘脚边，看着那个冷冷清清不近人情的少年无比自然地接替了这项运动，这才露出笑脸，“那你们晚上出去玩怎么办？”
“一般不出去，没什么好玩的。”宋起尘说，认真踢着脚下的石子。
杜衍有点震惊，“就在家里？那多没意思啊。”
“我有时候会出来溜达。”宋起尘低着头说。
“哦，”杜衍思考了一下，“你下次跟我去城东过几夜吧，哥哥带你玩！”
宋起尘踢石子的动作停下了，他抬起脸来，在杜衍哎怎么停了我来我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吐字清晰神情认真地答道：“好啊。”
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少年眉眼弯弯的样子很好看，宛若清风拂面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感觉，虽然宋起尘本人可能没想到自己能笑出这个效果。
但是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却是真真把杜衍震在了原地，他从没见过如此温柔的宋起尘。
少年面庞的棱角被温黄的灯光抹去大半，眼睛里的凌厉疏离也悉数不见。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夜幕中，星星就落在眼睛里。
敛去了浑身戾气，这样温和的少年有些陌生，又莫名熟悉。
杜衍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跳漏了一拍。
他慌乱地移开眼，清清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窘迫，踢起石子继续向前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飘,“那就说定了啊，不准不来！”
“嗯。”宋起尘应着。
宋起尘家住在一座比较老旧的小区里，这样上了年岁的楼房和小区在城西很常见，住的大多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老人。
杜衍和宋起尘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一点半，大多数居民都睡下了，只剩零星几点灯光还亮着。
“走吧。”宋起尘瞥了瞥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杜衍，说道。
“哦，好，”杜衍抓抓头发，一副为难的样子，“但是我这样就去你家会不会不合适啊，你爸妈在吗？这会儿了得睡了吧？”
宋起尘顿了顿，说：“那你住宾馆去吧。”
说着就要往里走，特别的冷酷无情。
杜衍赶紧追上去抓住宋起尘的胳膊,“哎哎哎别啊，我去我去，走走走。”
“呵。”宋起尘翻了个白眼。
快到楼梯口时，他轻声说：“没事，我家没人，就我自己。”
杜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跟在后面进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