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几天下来，班委竞选已经进行完毕，理四的班长还是周沁。陈主任并没有要给班里重新调换座位的意思，宋起尘和杜衍依旧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你不懂，这里是风水宝地，”杜衍靠在窗台上，随手转着一支笔，“我每次自己选座位都挑这儿，挑不着就跟人家换。”

“怎么的，坐出感情来了？”宋起尘看了他一眼，继续写自己的卷子。

“我给你讲讲，”杜衍啪的一声把笔拍在桌上，凑到宋起尘脸旁边，压低了声音，“就这个地儿，夏天吹吹小风看看景儿，视野一绝，冬天还不闷，靠暖气还能热个牛奶豆浆啥的，贼爽。”

“挺好，”宋起尘百忙之中抽出手来把杜衍的脸往外推了推，“收收脸。”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儿？”杜衍叹了口气，靠回窗台上。

“不服憋着。”宋起尘十分冷漠。

跟杜衍做同桌注定充满惊喜，其中还包括了被陈主任“捆绑销售”这一条儿。

这节是陈主任的物理课，物理对宋起尘这样智商高又肯认真学的学霸来说不算什么事儿，对杜衍这样不学无术全靠点儿脑子随机应变的典型学渣来说，就是天书那种级别的东西。

听不听都那样儿，反正也看不懂。

杜衍把课本打开立在桌子上，自己往书后头一趴眼睛就闭上了。

睡过去之前不忘拍拍宋起尘，小声叮嘱：“帮我掩护。”

宋起尘看了他全是破绽的伪装一眼，叹了口气，默默把自己的书也立了起来。

陈主任讲到一半，视线往下扫了一圈儿，就看见教室后排窗边两本并排立在桌上的课本，以及一颗面无表情认真听课的脑袋。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都显得挺惊悚，但是陈主任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也就愣了半秒钟之后迅速回过神来。

他推了推眼镜，“窗户边儿上那俩，建碉堡呢？”

班里的同学们好奇地往这边看了看，接着爆发出一阵狂笑。

宋起尘被这么多视线盯地不太自在，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脸上从容不迫，“没，这样看得清楚。”

心里把杜衍骂了八百三十遍。

“书放下来。”陈主任说。

宋起尘一秒都没有犹豫，慢慢地把自己的书拿下来，同时迅速在桌子底下踹了杜衍一脚，然后在杜衍转醒的瞬间，一伸手把他的书也拍了下来。

杜衍不愧是个反应灵敏经验丰富的校园一哥，在极度困乏的情况下还记得睡前捏支笔，手下压本习题册。

并且演技爆棚。

杜衍抬起头来，迷茫地眨了眨眼。

认真研究习题却突然被打断的视觉效果十分逼真，宋起尘差点儿就行了。

“躲后面干嘛呢？”陈主任问。

“做题啊。”杜衍把手上的习题册举起来，向周围的同学展示了一番。

“做哪儿了？”陈主任又问。

杜衍愣了一秒，迅速朝宋起尘的桌面上瞄了一眼，冷静道：“第三章。”

陈主任的镜片里闪过一丝精光：“我讲哪儿了？”

杜衍又瞄了一眼宋起尘的桌子，“第二……章？”

说完，杜衍震惊地扭头瞪了宋起尘一眼。

“我才讲第二章，你都会做第三章了？”陈主任眯了眯眼，轻缓的语气中充满了危险。

“我……”杜衍很快恢复了表情管理，他笑了笑，“预习预习。”

“行，”陈主任冷笑一声，“你起来说说，小球圆周运动受什么力？”

“啊，就那个，”杜衍站起来，胡乱翻了一下课本，“就那什么……”

“向心力。”宋起尘在下面小声提醒。

“向心力。”杜衍说。

“挺好，下回考试别忘了带你同桌，”陈主任瞪了宋起尘一眼，“坐下听课！”

物理课下课，就到了莘莘学子最爱的午饭时间。

二中食堂好吃的窗口就那么几个，而且位置也不够，去晚了不仅渣都吃不到，甚至有可能得站着。

理科楼离食堂比较远，所以高二文二的万旭和黄宇彬同学会贴心地提前去帮他们占好位置。

“哎——”杜衍伸了个懒腰，斜斜身子往宋起尘那边靠，“吃饭去？”

“一会，”宋起尘随便把桌上的东西塞进桌洞里，往上面一趴闭上了眼睛，“困。”

对宋起尘这样的学霸来说，所有课程一共可以分为两类，必须听课的和无所谓听不听的。他在上被归为“必须听课”这一类的课时从来不睡觉玩手机，认真听讲记笔记写作业，甚至会提前预习。

他学习不需要太多时间，重点在效率。

这就使得“必须听的课”非常充实，脑袋不休止地运作四十五分钟或者更久，停下来时就会特别疲惫。

尤其，宋起尘还每天都处于一种看上去睡不够的状态里。

“行吧，”杜衍抓了抓宋起尘的脑袋，“给你十五分钟，到点儿我叫你，我饿。”

“好。”宋起尘扒开杜衍的手，他的脸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

杜衍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一脸凶相，“不准发脾气啊。”

“啊——”宋起尘拉长声音应了一声。

杜衍枕着胳膊，侧脸看宋起尘。

他居然觉得宋起尘刚才那声“啊”有点儿软。

宋起尘长的很好看，不是女生的那种好看，是有些硬气又不过分的那种好看。偶尔还挺可爱，就像现在这会儿睡着了，微微张着嘴的时候就挺可爱的。

他俩都帅，但是帅的方向不太一样，宋起尘的长相是杜衍特别喜欢的那种。

比如杜衍觉得自己很帅，但是他对着镜子不会想要上手摸一把。

对宋起尘他就挺想捏捏脸，前提是不会被揍。

这么说来就一点儿都不可爱了，这人揍人挺疼的，还天天想着跟自己打一架。

啧啧啧，太暴躁了。

宋起尘的眼皮轻轻动了动，杜衍以为他要醒了，赶紧摸出手机直起身来。过了一会儿，他往旁边瞄了一眼，发现宋起尘并没有要醒的意思，才重新趴了回去。

宋起尘又动了动睫毛，杜衍这才注意到他睫毛上趴了一只小虫子，特别小的那种，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

杜衍犹豫了一下，两秒之后伸手捏住了那只小虫子。

手里的睫毛在轻轻颤抖。

杜衍莫名觉得心里有些痒。

他愣了愣，慢慢吸了口气，手上开始微微用力拽。

宋起尘的眼皮跟着睫毛一起掀了起来，然后杜衍看到了宋起尘的白眼。

不愧是老宋，翻白眼也翻的如此英俊帅气！

就在杜衍刚松手的一瞬间，旁边的窗户突然“哐哐哐”响了起来。

“我操！”杜衍吓了一跳，迅速收回手，低声骂了一句。

他扭过头，一个大力敲着窗户的男生的大脸出现在眼前。

如果没看错，这个整个糊在窗户玻璃上的脸属于他的好哥们儿黄宇彬。

“让他说事儿，说不出来就准备挨揍。”宋起尘缓缓抬起头来，黑着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杀气。

窗外的大黄打了个寒颤。

“你醒了？”杜衍边开窗边看了宋起尘一眼。

“啊，”宋起尘打了个哈欠，“你拽我眼皮的时候就醒了。”

杜衍：“……”

“宋老大醒了啊，”黄宇彬撑在窗台上，“我还想不吵你睡觉没在门口叫呢……”

“什么事？”杜衍打断了他的话，怕他再说几句宋起尘飞出去打人。

“哦！”黄宇彬捶了下玻璃，一脸焦急，“有人找董哥麻烦，现在在办公室堵着呢！”

“谁？”宋起尘问。

“董哥，董彦！”黄宇彬喊了一嗓子，“我和衍哥以前的班主任！”

“……”宋起尘气的差点儿咬着舌头。

“他问的找事儿的是他妈的谁。”杜衍拍了大黄一巴掌，一脚踩上桌子往窗外钻。

“不认识，”黄宇彬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不像好人。”

宋起尘皱了皱眉，跟着杜衍跳了出去，“都谁在？”

“陈主任在，还有几个跟董哥一个办公室的老师也在，”大黄边跑边说，“还没传开，我路过看见了才来找的你们。”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风一样往董彦办公室奔过去。

董彦这届带文科班，办公室在文科楼二楼。

他们仨到的时候，门外面已经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人。

宋起尘扫视一圈，没看到什么熟悉的脸，不过本来他认识的人也不多。

杜衍就不一样了，他往人群外边一站，立马有人小声喊了句“衍哥来了”，接着人群就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非常有排面。

里面似乎在吵架，办公室的门关着，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杜衍敲敲门，意料之中并没有人理他。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宋起尘，小声说：“开了啊。”

宋起尘愣了一下，点点头：“开。”

杜衍拧了下把手。

为什么要问宋起尘？他也不知道。

门开的一瞬间，杜衍听清了一句话。

“你他妈就是个死变态！”

接着杜衍看见有个男人举起拳头挥向董彦。

他想都没想，和宋起尘一起冲了上去。

办公室里的情况非常混乱，以至于杜衍没看清里面的人都是谁。

直到把愤怒的男人拉开，几个人都冷静下来，他才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同性恋，死变态。

谁？董哥吗？

经过刚才这么一闹，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一帮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愣在那里互相瞪眼。

目前这些人主要分三波，来找麻烦的两男一女一组，陈主任和其他老师们一组，还有不明真相的吃瓜维护董彦的杜衍宋起尘他们一组。

“怎么回事？”陈主任扶了扶眼镜，皱着眉头问闹事的几个人。

“你们的好老师，重点高中的重点教师，是个同性恋！”男人愤怒地指着董彦。

门口的一个女老师一听这话，“哐”的一声关上了门，差点砸着探头进来的几个学生的脸。

“请问您有什么证据呢？”女老师有些生气地问，“就算董老师真的是，那和您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不是同性恋都不关您的事吧？”

“不关我事？”男人砸了一下桌子，桌上一个塑料杯应声落地，“他自己是个变态就算了，他把我弟也带成一个变态了这怎么算？不关我事？”

女老师愣了愣，半天没说话。

办公室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

“据我所知，”陈主任弯腰捡起塑料杯放回桌上，“同性恋并不能算是心理疾病，更不能称作您口中的变态。”

“怎么不是变态了？恶不恶心啊俩男的在一起，”女人开了口，“别人我们不管，他带坏的是我弟弟！教一个小孩儿同性恋是对的？是一个老师该做的？要不要脸了啊还？”

“您弟弟多大？”一直闷头听着不出声的杜衍突然问。

他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宋起尘感觉到自己的衣角往下沉了沉，低头一看，见杜衍正紧紧拽着他的衣服，手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生气吗？震惊吗？

“十九，怎么？”男人看着杜衍。

“没，”杜衍抬起头来笑笑，“十九不能算孩子了吧，都成年了，您还管人家谈恋爱？”

男人噎了噎，没说出话来。

“而且您弟弟现在也不是董老师的学生吧？您现在到学校来闹，讲的哪门子理呢？”杜衍说。

“你……”男人气得直瞪眼。

“行了，这件事我们会给您一个合理的答复。”陈主任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向杜衍和宋起尘，“你俩跑来干什么，赶紧回去！”

“哦，”杜衍撇撇嘴，拉着宋起尘的衣角拽了拽，“走吧。”

宋起尘没说话，看了董彦一眼，跟在杜衍身后往外走。

在这场闹剧中，最核心的当事人董彦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宋起尘不知道董彦是不是同性恋，也不知道董彦是不是真的跟一个十九岁的男生在一起了，或者真的像他们所说的“教坏小孩子”。他只是觉得很生气，还有无力。

这种无力，来自别人莫名的恶意，来自那些人看向董彦时厌恶的眼神。

同性恋就不能谈恋爱了吗？同性恋就必须要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和揣测吗？

同性恋怎么了？

他们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么？

凭什么？

特别憋屈。

特别想把那些人拎出来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