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高中返校拿期末成绩的日子，天气沉沉的，大片灰色的乌云压在天上，不知道会不会下下雪来。
宋起尘站在寒风呼啸过得校门口，静静地等杜衍放学。
他今天回来没告诉杜衍，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在老北风里坚强地顶了五分钟，宋起尘终于受不住了，钻进了学校对面的小书店。
“下课啦？”书店老板从书库钻出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宋起尘吓了一跳，“没。”
“逃学出来的？”老板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
“没，”宋起尘说，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上学，等人的。”
“哦。”老板点点头，钻回了书库。
在小书店站了十几分钟，宋起尘好不容易把一身的寒气逼出去，手机屏幕上的数字终于跳到了5：30。
宋起尘立马戳开微信，点开杜衍的头像发了条消息。
-下课没？
等了两分钟，杜衍没回。
对面的校门里已经有成群的学生往外冒了。
宋起尘动动手指，又发了一条过去。
-？
又等了一会儿，杜衍依然没回。
几个学生进了店里，不小心在他身上撞了一下。
“啊，抱歉抱歉。”撞人的女生红着脸慌张地道着歉。
“没事。”宋起尘说，抬眼往对面一瞥。
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杜衍裹着件他常穿的羽绒服，领子立起来，遮住了半张脸。他低着头走着，看不清表情——手上拿着手机。
故意不回消息么？
宋起尘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拨通了杜衍的电话。
马路对面的少年明显地愣了一下，他停住脚步看了会儿手机，抬起头来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我操？
这几个意思？
宋起尘许久不曾发作的脾气一下子窜了上来，他狠狠地戳着屏幕又打了过去。
杜衍又把手机掏了出来，看了很长时间，最终似乎是叹了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杜衍的声音混着风声从手机里传来，听上去不是那么真切。
“你放学了？”宋起尘不自觉放缓的声音，杜衍声音里透出的疲惫让他猛地心软。
“嗯，”杜衍应了一声，“刚出来。”
“刚刚怎么不接电话？”宋起尘问，看着对面的少年继续往前走。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刚手机静音了，没听到。”
……
宋起尘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掐住了，他动了动喉结，一字一句道：“你骗人。”
杜衍猛地睁大了眼，慌张地环顾四周，什么都没发现之后挫败地低下了头。
听筒里是长久的沉默，宋起尘只能听到杜衍不怎么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半分钟，杜衍慢慢开口，“你回来了？”
“嗯，今天回来的。”宋起尘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杜衍又沉默了一会儿，好像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尘尘，我……你先别来找我了。”
说完，不等宋起尘开口，杜衍挂断了电话。
窒息感一点点蔓延上来，宋起尘看着杜衍快步离去的身影，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什么意思？
不要找他是什么意思？
只过了半年而已，他就受不了了是么？
……
宋起尘深吸一口气，他很想冲上去抓住杜衍的肩膀问问他为什么，或者直接揍一顿。
但是他没有，腿抬不起来。
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全部力气，宋起尘不得不伸手扶住了旁边的书架。
然后他顺着书架坐到地上，拨通了万旭的号码。
“喂，回来了么？”宋起尘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来接我一下。”
#
回到小公寓，杜衍就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豆汁儿跳上来在他脑袋顶上喵喵叫着，抗议他无视自己。
杜衍一把捞过它，把脸埋进了它柔软的毛里，狠狠吸了吸鼻子。
感受到主人心情不对，豆汁儿没再叫，转过头来舔了舔杜衍的脸，安静趴着不动了，任由他把眼泪擦到自己的毛上。
杜衍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对宋起尘说的那句“不要找我”，那其实也并不是他的本意。
只是他确实害怕，他在逃避。
他怕自己的不优秀会拖累宋起尘，他怕让别人知道宋起尘有个他这样的男朋友。
他怕宋起尘厌倦自己，怕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也怕网上的人找到宋起尘，跟他身边的人说他是个同性恋，说他是个变态。
他怕这种时候自己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更可怕的是，他没有信心考上z大，没有信心一直画出好看的作品，没有信心……站在他的身边。
他能吗？他配吗？他有什么值得宋起尘喜欢的？
他不知道。
杜衍有些累了，他想要休息。
泪静静地流了许久，眼睛涨的酸痛。
“我是不是挺混蛋的……”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得到了豆汁儿的一个蹭蹭。
这半年的劳累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身体上的、心理上的。
杜衍沉沉地睡了过去。
#
直到快过年了，宋起尘也没联系上杜衍。
他可以肯定的是，杜衍很不正常。
那天宋起尘急火攻心，万旭赶来时他没撑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万旭在病床边趴着睡着了。
他当时只想揪着杜衍狠狠抽一顿，冷静下来想想就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杜衍在躲他。
他没提分手，也没拉黑他，只是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尽力避免着两个人的接触。
你又在怕什么呢，我都不怕，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宋起尘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一片片飘下来的雪花——t市今年雪下的晚，赶在春节前几天才开始落下了满地的白。
他恍惚了一下，咬了咬牙，拉开门走出了房间。
奶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他出来调大了音量。
“睡醒啦？”奶奶拍拍沙发，示意宋起尘坐过去。
“嗯，”宋起尘走过去坐下，捏了下手指，犹豫着叫了一声，“奶奶。”
“饿啦？”奶奶眯缝了下眼睛，笑着拍拍他的腿，“奶奶给你做吃的去。”
“没，我不饿，”宋起尘按住刚要起身的老人，眼神闪躲了一下，“我就是问问，我爸妈……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奶奶明显愣了一下，“三十儿啊，他俩不年年都三十儿才到家么？”
宋起尘抿了抿嘴唇，“今年能不能……早回来两天？”
“嗯？”奶奶没料到宋起尘会提这个要求，不解地看着他。
“就，”宋起尘说的有些艰难，“我有点儿事跟他们说。”
又看了他几眼，奶奶叹了口气，“行吧，我跟他们说说，但是你这小脾气得收着点，大过年的别给我吵架。”
“嗯。”宋起尘点点头。
看着老人佯装生气的脸，宋起尘突然觉得非常对不起奶奶。
想到自己要说的事，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吵架啊，这事儿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宋父宋母接到奶奶的电话有一瞬间的诧异，但还是提前了三天回来。
宋起尘帮着把行李拎进屋里，搓了搓手，心里盘算着该找一个什么样的时间开口。
“小尘，”宋妈妈在沙发上开了口，“过来坐。”
宋起尘犹豫了一下，过去坐在了老妈身边。
“你有事儿跟我们说？”宋妈妈询问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和严厉。
“嗯。”宋起尘点点头，手下意识摸了摸裤子——他已经手心出汗了。
见他紧张，宋妈妈打算先换个话题。眼睛扫了一圈儿，发现了他脖子上挂的小红圈儿，“这个项链，什么时候买的？”
“这是……别人送的，”宋起尘轻轻咳了咳，手捏紧了裤子，“是我……男朋友送的。”
说完这句话，整间屋子里都静了下来。
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宋起尘低着头，紧抿着嘴唇，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墙上的挂钟一下下响着，一秒，两秒，三秒……
“你说……什么？”
#
手机在床头响了起来，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杜衍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摸索着挂断了它。
这是过了第几天了？杜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了揉饿的一阵抽搐的肚子。
他下床走进厨房，找出一袋方便面打算泡着吃，拿出碗来却发现家里没有热水。
杜衍叹了口气，撕开包装袋直接啃起来。
豆汁儿在脚边蹭了两下，杜衍叼着面饼给它倒了半碗猫粮，然后把自己蜷到了沙发上。
这几天宋起尘打了好多个电话，也发了很多消息，杜衍都没有回应。
他想跟宋起尘道歉，想说那天不是故意的，想使劲儿抱住宋起尘告诉所有人这是他男朋友。
但是他不敢，他害怕别人的言谈伤害到宋起尘，他害怕面对他，害怕听到他的声音。
害怕自己追不上他。
他知道宋起尘不会在意别人怎么想，也不在乎身边的人知道他有个男朋友。
但是知道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是一个死循环。
他依然在逃避，以这种最无用的方式，伤害自己和爱他的人。
窗外响起了劈了啪啦的鞭炮声，杜衍猛地反应过来今天是大年三十。
他转头看着外面飘下的雪，今年的第一场雪有些长，似乎下了四五天了，断断续续的。
杜衍愣了一会儿，起身去卧室拿出了手机。
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杜衍挣扎着要不要发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怎么可能快乐，他都快气炸了吧？
杜衍苦笑了一下，收回了想要打字的手。
然后看着两个人的聊天框发呆——聊天背景是宋起尘的侧脸，他偷拍的，记不清什么时候了，只隐约记得是个聒噪的下午。
盯着盯着，杜衍觉得鼻头有些发酸，眼眶也湿润了起来。
接着对话框最下面弹出了两条消息。
-出来，现在
-高二校庆，我上台换你见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