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过江龙的府上,也在吃早饭。
不过虽然是早饭,过江龙的排场却是极大,并不算大的一张桌子上也摆了九道小菜,共有四荤四素一道汤,身后还站着俩丫鬟,一个掌扇,一个按摩。
触手可及的桌子边上,则同样摆放着一张门生帖,桌角处跪着一个满脸讨好笑容的青年男子,正是孟忠。
“帖子我先收下,但你也别着急磕头,没吃早饭呢吧,坐,跟我一块吃点。”
“是,师父。”
孟忠笑容满面地就坐在了过江龙的对面,却尴尬地发现桌上没有自己的碗筷。
只能尴尬地抬头看向过江龙,却见过江龙一直在低头吃饭且吃的极快,压根就没有看他。
又只得看向服侍过江龙的两名侍女,结果两名侍女,掌扇的掌扇,按摩的按摩,谁也没搭理他,更没人去给他拿碗筷。
孟忠就只能一脸茫然且不知所措的呆坐在过江龙的对面,看着过江龙狼吞虎咽。
不过好在这过江龙吃饭虽然谱摆得极大,吃饭的速度却是极快的,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就着九盘菜喝完了一碗肉粥。
而后一边吃,一边伸出筷子来挨个给孟忠介绍道:“这一盘,是虾生,必须取今早上刚捞出来的大个儿的河虾,直接活着开壳取肉,片成细片,佐以酱油和桂花香酒凉拌而成。”
“这一盘,是三脑豆腐,你看着是豆腐,但其实是用猴脑、鱼脑、羊脑混合制作而成。”
“再看这个素菜,这叫胜肉饼,是用核桃仁和松仁,加热后经碾碎研磨的工艺磨成粉,再佐以一些复杂的工艺制成的素饼。”
“还有这个山家三翠,用的是上好的春笋、虎松茸、和枸杞头抄水切丝之后加上调料凉拌而成。”
“小子,这么大一桌子菜,你应该是连见都没见过吧,知道我这顿饭要花多少钱么?”
孟忠摇头。
“八贯,这一顿饭足足八贯钱,是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甚至两年的全部收入,实话实说,我吃着,也会觉得心疼啊,而且我还不像我三弟那样,长了条什么都吃得出来的舌头,我特么吃什么,都吃不出个所以然来,有时候你让我吃这些东西,都不如给我烤个大肘子啃起来香。”
“可是自打我来这扬州城以来啊,顿顿我都这么吃,一天四顿饭我光吃,就能吃出五十贯钱来,吃不了怎么办啊?不能赏赐给下人,必须要拿出去,扔了喂门口的狗,让那些街上的叫花子和我的狗来抢这些剩饭,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孟忠摇头。
“这就叫做排场,也是我过江龙的面子,这面子是给外边我的仇家看的,也是给道上其他的人看的,更是给我手下人看的。”
“我得让这扬州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过江龙有钱,我有的是钱,而且我这人把这么好的东西给狗吃,这叫嚣张,这叫飞扬跋扈。
这样,和我有仇的人才会怕我,同道的人才会不敢惹我,外边的小兄弟才会羡慕我,而所有人都以为我嚣张,就代表着所有人都相信我真的敢杀人,甚至是经常杀人,外面的人都知道我胆大包天。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真的常杀人的时候,你反而就不用真的杀人了。其实我跟你说实话,那孟家的事儿是特殊情况,在此之前,我已经快两年都没真的杀人了,整个扬州城,我绝不是势力最大的老大,但我敢断言,整个扬州城,谁特么也不敢惹我!”
孟忠闻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你记住,做小事的人,图的永远都是里子,但是能做大事的男人,图里子之前一定要先图面子,哪怕是今天你兜里只有一贯钱,饭都吃不起了,也要拿这钱出来赏给别人,或是用来摆足排场,这面子如果有了,里子,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说话间,过江龙已经吃了个酒足饭饱,放下碗筷,道:“我吃好了,今天这饭菜就不拿去喂狗了,改喂你了,嗯?你怎么不吃呢?”
孟忠闻言一脸无奈的张开了手,示意过江龙自己并没有筷子。
“怎么,为什么不吃啊,你还要我喂你不成?大口吃,把这些剩菜都吃了,不要浪费。”
说完,还示意丫鬟把他自己吃完的碗筷给收了起来。
却是决口不提给这孟忠一双筷子的事儿。
孟忠在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弄明白这过江龙的意思,试探性的伸出手来,直接抓了一块豆腐放进自己的嘴里。
过江龙见状,则是笑呵呵地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一边小口地喝着一边笑着道:“大口的吃,这些可都是你这辈子也没吃过的好东西。”
孟忠见状,终于搞清楚了过江龙的意思,便索性两只手左右开弓,大把大把的将满桌子的高档菜肴往嘴里塞,直吃得满嘴满手都是。
过江龙则哈哈大笑道:“你昨天说,人,有的时候和畜生没什么区别,这话很对。我以前,也遭过饿。”
“小的时候我们全县遭了天灾,全县的百姓逃荒,树皮、草根、观音土,我什么都吃过,后来我在路上病倒了,县里的大夫看过之后说,我这病吃一碗肉汤就能好,但要是吃不上,就只能死。”
“我娘为了救我,就用刀子,把她大腿上的肉切下来,炖了给我吃,那是我第一次吃肉,后来我活了过来,我娘却伤口化脓,死了。”
“然后我就想啊,既然有肉吃,为什么还要吃树皮,吃草根呢?我把我娘的尸体剔下来,给几个弟兄分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吃过树皮和草根。”
“一路逃荒,我们就一路吃人吃了过去,我都不记得我那时候杀了,吃了多少人了,就觉得这人杀得多了,可比杀猪杀狗还要容易。”
“最后,我活着逃到了广州,而我们一整个县的逃荒队伍,几乎都死了,那一年,我才十五岁。我带着我的这一支队伍去投军,很快就在南汉的朝廷展露了头角,不到十年的功夫就做到了游击将军,再后来南汉被大周灭了国,我带着残兵败将一路抢,一路逃,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定了,但你看,我现在依然活的好好的。”
“记住你现在的感觉,这个世道,永远都是弱肉强食,男人做事,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必须要够狠!只要你够狠,就永远都有肉吃,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二课,明白了么。”
正好这孟忠这会儿差不多也把这满满一桌子剩菜狼吞虎咽的吃饭了。
擦了擦嘴道:“真好吃,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都明白了师父。”
过江龙却道:“先别叫我师父,你这帖子我暂时先收着,但在你叩头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办,是对你的考验。”
“龙爷,您说。”
“啊~,我和我大哥,最近闹了一点不愉快,这孟家的事儿,其实说到底不管是我杀人还是逼疯孟夫人,其实都是冲着我大哥去的,我大哥予以还击,也是应有之义,现在,孟家的这张牌,肯定是不能再打了。”
“我听说,我大哥昨天去了一趟王家村,说是,要在朱雀大街上给他们开一家铺面,让他们赚钱来还债。呵呵,这手段,倒像是老三的风格。”
“一会儿你走,我会给你拿一千贯钱,这钱你用来做什么都可以,我不管,我只要这王家村的这个店开不起来,赚不了钱,无论你用任何的方法。”
“这个事儿你办好了,我就正式收你做我的门生。不过除了这一千贯钱,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额外的帮助,甚至出了这个门,在事情办成之前,我压根就不认识你,你所做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懂么。”
孟忠点头道:“懂了龙爷,您放心,事情办成之前,我就是横死街头,也和您无关,这事儿,我一定能办得好。”
………………
刘大炮将拜帖收好,让孟义在他对面坐了,还亲手给他盛了一碗面片汤,又拿了一个高邮鸭蛋,一遍剥壳一遍笑着道:
“老三说他拿的这包子比我这高邮鸭蛋好吃,我给你剥一个你尝尝看,是老三的包子好吃,还是我的鸭蛋好吃。”
剥完,便整个放在了他的碗里。
“谢谢师父。”
“哎~,师父这两个字你就先别叫了,我知道你对我,肯定是有恨意,将来你要是真成了龙了,说不好还是要杀我报仇的,父这个字啊,轻易不能张口往外吐,我轻易也不敢接,还是叫熊爷吧,你叫着舒服,我听着也舒服。”
“师……熊爷,我对您真的没恨意。”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啊,江湖中人,都是三更穷五更富,你看我现在威风,但其实也没准等我老了以后就吃不上饭呢,没准到时候,你成就一番事业了呢,这世道谁又说的好呢,所以这江湖上有句话啊,做欺老不欺少,这话你记着,永远都不会错的。”
孟义闻言,愣了半响。
而后突然问道:“您既然认定我恨您,为什么还要收我呢。”
刘大炮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苦笑道:“那我便教你一课吧,这人这一辈子啊,无论干什么事儿,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黑的还是白的,真正优秀的品德永远都逃不过仁、义、礼、智、信五个字。”
“仁这东西,是天生的;义这个东西,道上每天都在讲,讲得多了,不信的往往也会信;礼字,说穿了就是规矩,混江湖的,必须要讲规矩,你不讲,别人也会教会你讲;智字,考得是修行,这是急不来的。”
“唯有这个信字,最简单,但同时也最难。因为咱们这些江湖中人,难免要说一些场面话,难免要说一些大话,难免会答应别人一些做起来很难的事情,真的做得到的人,很少,但只要你咬着牙做到了,你就会得到别人的尊敬和信任,你,也就脱颖而出了。”
“我记得我刚刚生意有点起色那会儿,还是个小瘪三,有一次我喝醉了跟人胡说八道,和一个我刚认识的所谓朋友说胡话,说我明天会给他一万贯钱,我当时全部家当可能也就两三万的样子。”
“第二天酒醒了,我断篇了,我不但不记得我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我甚至连那个跟我喝酒的人是谁我都不记得了,我都不知道他叫啥。”
“但是我一问当时跟我喝酒的其他人呢,我又确实是说过那样的话,然后我啊,就把我的家产给变卖了,凑了一万贯给那人送去了。”
“也真是奇怪了,从那以后,我混江湖便顺风顺水,做什么事儿都如有天助,都做得成,以前那些嫌弃我臭狗屎,怎么巴结也巴结不上的贵人们呢,也开始给我好脸色了,陆陆续续的,就有一些事儿主动找过来让我办,再后来直到上一任知府让我做了这扬州城的捉钱人,这才有了现在的义字门。”
“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我黑心熊吐口吐沫是个钉,我只要应承下来的事儿,只要我不死,就一定办得到,我既然答应了你要罩你,结果你却找上门来要给我送拜帖,要送你去书院你还不乐意,那我能怎么办啊,那就把你给收下了呗,万一将来真有一天我死在你手里,那就只能说是,命里该有此劫呗。”
这些都是黑心熊的记忆和感悟,刘大炮穿越之后因为对这些自然也就都继承了下来,他认为还挺有道理的,与他上辈子的经历和阅历也能相互印证,便在此时顺便给他说了,也算是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总不能说自己单纯的因为可怜他,对他们孟家有愧吧,作为捉钱人的黑心熊是不可以传出心软的名声的。
而这孟义听了这话,却是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我懂了,熊爷。”
而后指天盟誓道:“我孟义在此对天发誓,有生之年,绝不向熊爷您复仇,若是此生做下半件对熊爷您不利的事情,让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子孙后代世世为奴为娼。”
刘大炮见状连忙笑着道:“不必那么严肃,发誓这种事,从来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有什么想法放在心里就好,不必说出来。”
“哎~,不过我虽然收下了你,但这件事不可以让老二知道,你呢,也不要跟在我的身边,这对你来说太早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这样,我给你一个任务吧。”
“熊爷您说。”
“我作保,答应给王家村的孤儿寡妇们在朱雀大街上开一家店面,卖面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人今天就会进城找我。”
“他们都是乡下人,没进过城,对本地情况也不熟悉,贸然做生意,我还真有点担心他们,我先把你安排给他们帮帮忙吧,你年纪虽小但好歹也算是商贾人家的孩子,也算是锻炼锻炼你,帮他们把生意开起来,赚够足够还我本金和利息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