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慕容嫣在回家之后也没消停,翻开史书看了又看,怎么也没看出来隋朝灭亡与她所提出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她是个没什么耐心的性子,自己研究不出来,便风风火火地去找人求教去了。
遍访了扬州城所有的大儒,然而再怎么去问,所得到的回答无不是因为隋炀帝不施仁政,暴虐无道等在她看起来犹如废话一般的回答。
稍微多说几句的,也无非说什么三征高丽,开凿大运河之类的,这些她早就知道的理由和借口。
而如果将问题引导去了门阀政治的层面,却是又陷入了在他看来颇为无聊的儒法之辨了。
约束门阀,去强,这本就是法家最重要的思想组成部分,聊来聊去,反倒是成了她这个法家拥趸与儒生们辩来辨去了。
然而在慕容嫣看来,刘大炮既然让她以法家视角来分析隋朝灭亡的原因,那显然刘大炮也是赞成隋亡于门阀的这个观点的,这是她与其他儒生的分歧,但却显然压根也不是他与刘大炮之间应该讨论的问题,反而是他们之间的共识。
于是慕容嫣非常沮丧地发觉,这事儿找儒生去讨论的话纯属就是对牛弹琴,真要讨论的话只能去找法师。
可法家本就比较偏门,整个扬州真正称得上法师的,绝不会超过三个人,其水平,那还真未必比得上自己。
换言之这个问题除了刘大炮之外根本就没人能给她解答。
提出这个问题的刘大炮,其法术上的造诣极有可能是远在自己之上的,这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大法师。
可一个黑帮头子,为什么会是个大法师呢?
这么一想,慕容嫣对刘大炮更感兴趣了,甚至这份兴趣之中还掺杂了几分崇拜。
以至于就算是吃晚饭的时候,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吃着吃着饭就开始走神,三心二意的吃了一碗白米饭,居然都忘记了要吃菜。
慕容老太太见自己都吃完了,那慕容嫣还在那扒拉那半碗白米饭呢,实在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乖孙,你这是怎么了,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你……莫不是今天和黑心熊开房的时候被他给摸了?”
慕容嫣羞恼地瞥了自己奶奶一眼,“他就是真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子的,真要有那个胆子,他现在就已经是残疾人了。”
“那你……”
“况且我看这黑心熊,虽然身在江湖,出身不甚干净,但他胸中有韬略,腹中有学识,手上有本事,又如何会有这种龌龊的心思?祖母,你可莫要因他出身低贱就看他不起,有道是英雄不问出身的,这可是你教我的。”
“…………”
老太太一脸的懵逼。
我什么时候又瞧不起黑心熊了?我本来就一直很看好他的啊!
这丫头莫不是中了邪了?
可那黑心熊长得跟大狗熊一样,也不是个小白脸啊!
“那你……这是在想什么,连饭都不吃了?”
“跟您说您又不懂。”
“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会不懂?”
“我在想,隋朝是怎么灭亡的?”
“就这?”
“是啊,这是黑心熊给我出的考题,我已经想了一下午了,却始终都想不出来,问便了城中所谓名儒,却全都是棒槌,只会吟诗作对的废物。”
慕容老太太一脸懵逼地道:“难道……不是因为杨广横征暴敛,三征高丽又导致民不聊生,致使群雄并起?”
“怎么可能是这种庸俗的观点呢?黑心熊是真正的大法师,所思索虑所想的问题一定要比这深刻得多,此题之解法定是在法家一道之上,只可惜我才疏学浅,未能解这其中的深意,更可恨这扬州城中处处都是滥竽充数之辈,谁都没有真才实学,不能解我心中疑惑。”
慕容老太太闻言,更觉得惊讶万分。
要知道她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小女儿家的心思她怎么可能不懂,这慕容嫣对黑心熊,分明是已经有点崇拜了啊!
何着全扬州这么多的大儒大学大师,知府衙门里那么多科举考试当上的官,在你眼里他们的学问还都不如这个黑帮出身的黑心熊?
猪油蒙了心了吧你!
当然,老太太可以很确定这慕容嫣与黑心熊之间目前是没有什么情愫的。
然而作为女人的她还能不知道么?崇拜绝对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产生爱慕的前奏啊!
黑心熊虽然可能确实不是一个好人,但大体上应该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有点逼数的,她倒是不担心黑心熊对慕容嫣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是她自己的孙女她自己了解,这妮子说她有点叛逆都是在夸她。
一个敢于拎着铁鞭杀人,鄙视一切仁义道德的人,一个真的将礼乐、诗书、修善孝弟、诚信贞廉、仁义、非兵羞战,这种世人眼中的美好品德称之为六虱,将礼教视为国之大害的正经法家女弟子啊!
她特么干出什么事儿来都不奇怪啊!
哪天黑心熊哭着跑过来告状说自己被这个孙女给强暴了,自己都信!
悔不该,在她小时候给她看商君书啊!
想来想去,老太太唯有旁敲侧击地道:“乖孙,我知道你从小有性格,尊崇法度而不喜礼教,更不喜礼义廉耻,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风俗上,咱们女孩子家家,还是得注意一点流言蜚语的是不?”
慕容嫣倒是不知奶奶已经想到男女之事上去了,脑中正想着事情,随口道:“流言蜚语?咱们家还在乎这个?”
“竟瞎说,你不知人言可畏的道理么?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人家当面不敢说,背后还不敢说闲话么?你还没嫁人呢,若是真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你可怎么办?就算老身我不在乎,你爹他能不揍你么?”
慕容嫣依然没反应过来老太太说的是什么,尤自辩白道:“商君曰:‘夫有高人之行者,必见骜于民,愚者暗成于事,知者见于未萌’,所谓‘拘礼之人不足与言事’者也。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不在乎,我相信,爹爹也一定不是那等愚人。”
这话的大概意思是是说高人行事一定会被普通人误解,普通的,守法守礼的愚笨之人都是虫豸之类的,充斥着法家所独有的傲慢思想。
慕容嫣本身视草民如草芥的价值观大抵也都是从这来的。
作为一个真正的法家拥趸,在她的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真正的智者,比如刘大炮这样的,这是她思想上的明灯。
另一种就是所谓的“拘礼之人”了。
也就是世界上的绝大多数被统治阶级。
这种人自始至终就没被她看在眼里过,国家是一匹巨大的马车,车里坐着的皇帝是乘客,贤达之人是车夫,至于草民,则是喂马永的草。
车夫在喂马的时候会考虑草的心情么?
至于和她同处权贵阶级的议论么……
腐儒而已,和他们说话都是浪费时间。
而信奉法家思想的人自然不会非议她。
老太太闻言心里更闹腾了,这孙女思想上她是真的无能为力,搬不过来了,想了想,只得道:“说来……我也觉得小熊那个孩子不错,有手段,有能力,你说老身如果收他为干儿子,让他做你的干叔叔,如何?”
慕容嫣闻言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啊,这样我就可以经常去向他请教学问,也不会突兀了,他也不必对我有男女之防,省得他不自在了。”
“…………还是……有点男女之防的好,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妈的。
老太太都想骂脏话了。
这丫头哪有什么廉耻纲常的概念,廉耻那特么是法家的六虱之一!
法家的观点认为,人民讲廉耻,国力就会衰落。
说不得真定下了这个叔侄的名分,这死丫头反而会更兴奋。
这特么都是什么鬼思想啊!
悔不该给她看那商君书呦~!
想了想,老太太又道:“你说这黑心熊啊,今年都三十多岁了吧?却一直连个夫人都没有,甚至都没纳过妾,只有前些时日才收下过一个通房丫鬟,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你说龙阳之癖么?应该没有,我听说他虽然没有妻妾,却很喜欢去妓馆,是个正常男人。”
“那问题就更大了啊,不娶媳妇光逛窑子,这哪里是个正经人哦。”
慕容嫣还是没往自己这头去想,还以为老太太是在跟她谈事,也没过脑子,便道:“这叫‘贤者更礼,而不肖者拘焉’啊,此不正说明这黑心熊是个贤达之人么?”
老太太这下彻底无奈了,却是最终只有叹息一声道:“我……我说不服你,我就一个要求,希望你们能……发乎情,止乎礼。”
“发乎情……止乎礼……贤者更礼,而不肖者拘焉,对啊,我自己在这纠结个什么劲,黑心熊既然对法家之道有如此深刻的见解,必然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法之人,我直接找他去问不就得了,谢谢祖母,我懂了,我这就去找他。”
“啊?现在?这天都黑了啊!”
“没事的祖母,您放心,黑心熊必不是个拘礼之人。”
“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放心了啊。”
“我走了啊祖母,我要是回来得晚您就先睡。”
“不是,你……你……你可得回来啊,多晚都得回来啊,你……哎~,悔不该给他看那商君书啊~!”
哪天见到儿子儿媳,让他们知道我把孙女教成这样,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