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我给天策府出的建议是,撤出成都等大城市,实现农村包围城市的大战略。”
“这里说一下我的观点,不能拼命啊,拼命还怎么赚钱呀。”
“农村,包围城市?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了,可是所谓的农村包围城市,又有什么用呢?”
“意思就是你们来了我就跑,你们走了我就来,占领广大农村地区避免跟朝廷主力硬碰硬,也可以理解成大乱没有,小乱不断。”
众人闻言不住地点头。
老实说,这确实是养寇自重最理想的情况了。
“至于农村包围城市,我的理解是,打经济仗,而非军事仗,客观来说,我认为这不论是对天策府,还是对军方,还是对义字门,还是对这个天下来说,都是共赢的局面。”
“军事上,你们来了天策府就跑,你们走了他们就回来。”
“民政上,天策府一定是化整为零,加入义字门的,现如今这扬州以外的义字门,一定会发展成一个概念,而非是一个组织,这叫做藏身于民。”
“说到底,川蜀大地上的民心不在朝廷,这些天,我差不多也想明白一点为什么朝廷会在川蜀地区屡屡失利了。”
“因为四川盆地天府之国,冶铁和丝织产业太发达了,豪强兼并土地之后往往也很少种植粮食,而是大多种植桑树。”
“交通上,既可以走水路勾连中原腹地,通商荆楚,又可以与西南夷,乃至更远的地区进行边贸,所谓扬一益二说的便是如此了,那边原本商业是很发达的。”
“然而咱们大周的天兵一到,人家本来是没怎么反抗的,这其实也符合商人阶级的利益,商人都是希望国家统一的,只有国家统一了,他们才能打得开荆楚和中原地区庞大的销售市场,名贵的蜀锦才好卖得出去。”
“王全斌的两路大军从荆楚和关中两路进发,从开拔的那天开始算到攻破成都后蜀灭亡,总共用了不到70天,雄关天险剑门关脆得就跟纸糊的一样,人家够配合了吧,就差跟你们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吧,结果呢?王全斌上来就砍人家的桑树,拔人家的桑苗,这是要干什么呀?”
“我曾想过这会不会因为王全斌作为沙陀人名将,其麾下会不会是因为太多沙陀人不识礼数,天生的就是残忍成性,然而即便是如此,朝廷为何明知道他是沙陀人还派了他去伐蜀?是朝廷没有名将了么?”
“石守信为什么没有亲自带兵?别的不说,便是慕容叔叔作为殿前司一系的名门之后,难道真的就不如他王全斌一个沙陀人么?”
慕容嫣吐槽道:“我爹肯定是不输给王全斌的,这几次一直让他那个沙陀人做主帅,我爹也是不太服气的。”
“是啊,第一次灭蜀,用王全斌如果还可以说是朝廷考虑不周,这第二次平叛还用王全斌,在我看来这就是故意为之了。”
“为什么呢?因为大周朝的士大夫们大多都是与豪商巨贾们有所勾连的,但他们勾连的却是扬州的,开封的大商人,尤其是茶、桑两项,更是重要的税赋来源和财富来源。”
“苏节帅,您久在江宁,江宁乃是现如今咱们大周真正的缫丝中心,想来这其中的门道您应该是最清楚的,敢问这江宁绸缎,相比于蜀中之绸缎,质量上会更加华美么?”
“这……实话实说,江南丝绸,相较于蜀中丝绸,确实是远有不如的。”
“是啊,所以,朝中有人想彻底毁了蜀中地区的商业环境,想要让江南商业集团彻底的吞并川蜀商业集团,或许才是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吧。”
“对朝廷来说,扬州与开封的大商贾无疑也更容易控制,没有剑门天险,也不容易变成割据政权。”
这些问题刘大炮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他想的这些东西对不对。
但是从事实上来看,原本历史上,宋朝以前,成都一直都是全国的丝绸中心和茶叶中心,但宋朝以后,这个中心确实是东移了。
甚至于绝大多数后人一提起丝绸首先想到的都是江南丝绸,苏州的刺绣杭州的丝绸松江的棉布,成都……好像后来慢慢就没了音了。
成都这个原本一等一的富庶之地,慢慢的就落在了杭州之下了。
再说五代以来中原政权对商业虽然重视,但管束也是很严的,盐铁司和度支司就是干这个的,换言之自后唐至北宋,虽然一直都是商品社会,却从来都不是自由市场经济。
在这般有意压制,川蜀地区的商人自然是极其难受,再加上王全斌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自然也就会有所反抗了。
而记得原本北宋历史上,赵匡胤选择伐蜀的将领虽然也是王全斌,但赵匡胤毕竟是担得起雄才大略这四个字的,早在王全斌进兵之前,就反复强调不许他入川之后砍桑树,不许欺辱百姓,只是王全斌没听罢了。
再后来四川叛乱之后赵匡胤的第一反应是花钱安抚这些所谓的反贼,拨下了好大一笔救济款,只是……这笔钱也被王全斌给贪污了而已。
事后气得赵匡胤对内那么温柔的人都差点砍了王全斌。
而最终最终,磨磨唧唧的蜀中叛乱还是他派了曹彬去平定的,这其实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任命,因为事实上曹彬在北宋体系内,从来也不是真正能打仗的将领,他的强项一直都在于听话,和军纪好。
曹彬不是什么国之利刃,相反,他其实是一件十分优秀的剑鞘。
凡是曹彬打下来的地方基本没有屠城的,这货当统帅的主要任务从来都不是杀敌,而是约束手下将领少杀人。
所以刘大炮就认为啊,从北宋的这条已经不存在的历史线来看,北宋伐蜀的这个过程中,其背后必然是有着极深的政治博弈的,既包括了君臣博弈,也包括了文武博弈,甚至还包括中央朝廷与地方军阀的博弈。
川蜀百姓在这个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可能并不一定是主角,而是代价。
即便是赵匡胤那般雄才大略,勉强靠曹彬稳住了川蜀地区的民生把乱子给平了,但也仅仅保下了成都茶叶中心的地位,丝绸中心却是没了。
而眼下这个时空,破蜀却已经是柴荣晚年时候的事儿了,现在他人都已经死了,新官家现在就连发号施令都费劲,整个江山都已经是风雨飘摇,他又能博弈个球?
那可不就是放任满朝文武在川蜀地区胡搞,乱搞了么。
也正因为如此,川蜀大地上农村包围城市的条件非但有,而且还很成熟。
就见刘大炮继续侃侃而谈道:“桑树也好,茶树也好,说到底还是要靠农民种出来的,城市里的工坊,织机,拿不到蚕丝,就是一堆木头。”
“再严重的说一点,米面粮油醋,布麻盐糖酱,哪一样又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据我所知,目前的川蜀大地之上已经以义字门为幌子,搞起了轰轰烈烈的农会运动,任何的贫下中农均可以参加,各地农会到底有多少人谁都没法统计,但根据李婷给我的信来看,推测其数量已经不下百万。”
“天策府混入其中的目的,是给这个庞大的农会组织注入严密的组织性和明确的目的性。”
“具体来说,就是帮助当地农民做成十四件大事,分别是:将农民组织在农会里,一切权利归农会。”
“政治上打击旧大地主,包括清算、罚款、捐款、大示威、民愤极大的杀头,分田地。”
“经济上进行打击,即,不准谷米出境、不准退佃、还要减租、减压、减息。”
“打倒一切基层乡镇行政机关”
“推翻县衙差役”
“建立农民武装”
“推翻族权、神权、夫权”
“禁赌博、嫖娼等恶习。”
“还要清缴匪盗、兴办学堂、组织合作社、修路修塘等”
“混乱肯定会有,而且也没人会否认,这个过程中,各村的村匪、混混、恶霸之流很容易就能占据农会高位,每个村都必然会在短时间内造成一个恐怖现象,到底能不能控制得住,能不能真的让这庞大的农会拥有组织度,这就看天策府的中坚骨干们的水平了。”
“所谓经济战,说白了就是个互相封锁,当然,想把整个川蜀地区的所有农产品全部锁死肯定是不现实的,但如果只是封锁某一项,比如蚕丝,还是不难的。”
“我朝税率极素来庞杂,三司是通过控制城市内的大宗商品物价来对农民进行剥削的,换言之只要民众的生产经营活动之中跳过三司,直接在赶跑了胥吏衙役的农村地区进行生产,这个价格就可以极大的压低。”
“还是以纺织业为例,其实反贼武装完全是可以扛着缫丝机打仗的,比如化整为零之后从农会手中收购缫丝,就地雇用当地农民进行缫丝织布,织个几个月的时间,把附近乡村的丝绸给织完了,就可以走了,换下一个地方继续织。”
“织好的布料只要能想办法卖掉换成钱,这些钱就可以继续用来购买农民手里的生丝,如此,形成良性循环。”
“因为少了三司的盘剥,所以通过这种手段织出来的丝绸,只要能卖得出去,利润一定会更高一些,那么如此一来,他们从农民手中收购生丝的时候价格也会更高一些。换言之,即便是到时候朝廷用怀柔的方法想跟农会进行商业竞争,在成本上也完全不具有优势。”
“这样的方法可以用来织布,自然可以用来采茶炒茶,也可以用来伐木开矿,部队所在之地,也可以干脆开办市集,邀请十里八乡的百姓们来此交易,互通有无,还能收取一定的管理费。”
“如果这个模式发展的顺利的话,用不了两年,农会就可以直接铸造货币了,因为农会是直接控制农产品价格的,所以如果一切顺利,川蜀地区的百姓反而会弃用朝廷货币,转而使用农会的货币,当然,金属货币么,再怎么信用贬值也会有个界限,朝廷的货币在川蜀地区也不会变成废铜烂铁,但是同样,如果将朝廷的货币融了,改铸农会的货币,这个购买力反而是会上升的。”
“换言之到时候川蜀的城镇如果想要维持运营,反而还需要储备一定量的农会货币,那,农会完全可以自己铸钱,向城市里的商人购买武器来武装自己了。”
“所以如此一来朝廷在整个川蜀地区非但收不上来什么赋税,反而完全是赔钱买卖,占据的几个大城市,自然也就只剩下空壳了,大概,这就是我给天策府的建议和战略思路,算是阳谋吧,我不认为此招数会有什么破解的办法。”
“这,就是农村包围城市的真谛。”
慕容嫣皱眉道:“你这一切的设想,到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农会所生产的农副产品,必须有销路卖得出去,形成正向的经济循环,就凭天策府的那批人,真的能做得到么?朝廷占据各大城市,自然也就控制了各大关隘、港口、交通要道,农会的大规模农产品怎么可能卖得出去?卖给谁?”
“卖给你爹啊。”
“…………”
“这也是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农村包围城市的这一招,在一个真正大一统,中央集权王朝里是很难使用得了的。”
“其实这事儿你们今天就是不问我,我也打算跟你们商量的,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先给慕容将军创造一个收复成都的机会,天策府正式退入广大农村地区加入农会。”
“朝廷必然要让慕容将军驻扎在川蜀进一步的剿灭叛贼的,甚至有可能让慕容将军的地位反压王全斌一头的,嗯……朝廷如果不愿意,也没有关系,你们互相商量着来,弄死王全斌并非什么太难的事。”
“到时候呢,隔三差五的让慕容将军出兵打一仗,让农会那头把织好的丝绸啊,矿石啊,茶叶啊什么的,分门别类的码放整齐后交给慕容将军缴获。”
“同样的,隔三差五的呢,让慕容将军丢点军饷什么的,打仗么,有赢有输很正常,这军队缴获的战利品,度支司总不能去清点查账吧?总不用给盐铁司缴纳税赋吧?”
“这些东西可以转手直接卖给城市里等待原材料嗷嗷待哺的商贾,也可以通过我们义字门卖到扬州来,这不就循环了么,如此一来,慕容将军在川蜀也算是真正实现了财税自给,也就用不着再去看转运使的脸色了。”
“再接下来说白了还是看这天怎么变,新官家若是英明神武,招安便是了,若是昏聩无能的话,嗯,那就再说了。”
“当然,慕容将军如果不同意这个计划的话,也没什么,川蜀地区多山地,他要是愿意打游击战,与农会彼此之间对着封锁,那也由他。”
“我当然是向着咱们自己人的,可是农会名义上一定会打我这义字门的旗号的,这也是我不得不接纳天策府的原因,我控制他们,总好过他们牵着我走,那到时候各种走私什么的,肯定也是不能断绝的。”
“对了,老苏,江宁也是全国丝织中心,若是慕容将军不愿意合作的话,那这生丝……”
苏宁衔闻言愣了一下,瞅了慕容嫣和赵匡美一眼。
“这个么……嗯……商人大多贪鄙,走私这种事情,确实,也是很难禁得绝啊。”
赵匡美叹息一声道:“慕容德丰肯定会同意的,这事儿连问都不用问,黑心熊,我想知道,你搞了这么多的事到底是图什么,有意将慕容德丰养成安禄山么?西南东南,都在搅风搅雨,你是真的想做刘邦么?”
“兄长此言,却是真的吓着我了,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心中,以商养兵,以兵护商,天下长治久安的理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