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郑鑫一副不惜一死,不管不顾的一心要把事情闹得更大,也更加不可收拾的模样,那真的是,四个豪绅财主心里愈发的苦闷不已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事实上如果这个郑鑫是个普通的官僚,见到刘大炮这么厉害,闹得这么大,其实现在就应该想想具体该如何妥协了,他们这些财主完全可以充当一下和事老什么的。
刘大炮毕竟不是职业反贼,只要郑鑫有半点服软的意思,稍微高抬一下他的贵手,刘大炮必然马上下跪道歉,磕头奉茶,保证给足他作为宰相的面子,依然做他懂事的小乖乖。
现在他搞出这样一套不惜鱼死网破的架势出来,摆出一副玉器要与瓦片死磕的模样,众人也不好判断,他这是玩真的还是在吓唬人,以此来作为逼迫刘大炮的手段了。
谁都不敢赌。
自然,也就逼得他们必须要认认真真地考虑他的建议,也就是复工复产,帮助他瓦解、分化义字门的这个大同盟了。
毕竟郑鑫如果能赢刘大炮一手的话,至少邓森就肯定不会来了,这样的舆论风暴一旦吹起来,其实反过来逼迫刘大炮取他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正常情况来说,一旦邓森真的来了,这是绝对绝对不符合扬州城所有人的利益的,是危害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的,这样的恐惧必然会生成怨气,怨气又自然而然的会朝着刘大炮和郑鑫这两个始作俑者去发泄。
邓森当然无所谓啊,他的基本盘是他参知政事的官职,实际上也并不在意扬州城的百姓到底要怎么想他,刘大炮也确实是不敢弄死他。
再说以今天他在扬州所吸引到的仇恨值来说,扬州城的百姓是否会怨恨、仇视他,他也无所谓了,反正刘大炮也会派人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但是刘大炮可就不同了,他的基本盘说到底纯粹是个人威望,义字门的弟兄们认他,扬州城的百姓拥护他,他才是能和堂堂相公掰手腕的大哥,是能与苏宁衔这等地方军阀谈笑风生的大人物。
一旦扬州城的百姓真的都怨恨他了,他还是个什么东西?
郑鑫既然都能不惜一死来换万世太平,凭什么刘大炮就不能够一死,以换扬州城百姓们的太平呢?
罢工罢市,本就已经大规模的影响城中百姓们的日常生活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其实家国天下,政治斗争这种事情离他们都太远太远了,好好过日子才是他们近乎全部的追求。
因此实际上刘大炮让他们罢工罢市,本质上也是对自己威望的一种消耗。
虽然现在大家还都是摆出一副众志成城的态度,但真要是罢工罢上一个月,当有大量的小商贾、底层工人吃不上饭甚至破产、饿死,这罢工要是再想维持,他刘大炮的威望又还能剩下几分呢?
这个时候,邓森会来的这个消息,都不用真的来,仅仅只是这一则消息,就足以压垮刘大炮。
说句大实话,对于扬州百姓来说,邓森来扬州平叛这件事的破坏力,恐怕比契丹大军破灭开封对他们的影响还要大得多得多。
而这也即是郑鑫地刘大炮真正的反击手段了。
“嗯……相公您明鉴,就算是我们按您所说的,以重金、厚赏来让工人们复工复产,暂时来看,也还是有一定问题的。”
“哦?是什么呢?”
“原料。”
“原料?”
“对,工厂要复工,不是光有工人就可以的,织布需要棉、麻,缫丝需要生丝,做家具需要木材、熟皮,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真的要复工,没有原料,也是无稽之谈。”
“是啊相公,扬州本身是没有任何原料的,都需要从全国各地经水路运输过来,然而工坊方面,我们或许有一定话语权,也可以帮相公的忙,找一些其他的掌柜们组成类似于联盟的业态来反对罢工,但是码头……”
“是啊,重点还是在码头,以前和字门在的时候码头上的生意还是两家平分,甚至还有一些外地来的流民,在码头做工,毕竟码头上的工作是最辛苦,也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然而现在,自从义字门改革之后,码头上所有的脚夫,都已经是义字门的弟兄了。”
“不止是脚夫,船夫也几乎全部都是义字门的人,而且越是这些底层卖苦力的,就越是讲究所谓的义气,他们上下级之间的组织极其严密,也是义字门真正的核心力量,黑心熊不点头,恐怕……绝不会有人复工。”
“是啊,他们若是不复工,我们想复工,恐怕也是力有不逮,若是……若是让我们自己的工人亲自去码头枪活来干,这……恐怕也没没人敢抢,也真抢不过他们。”
郑鑫闻言皱眉道:“那你们,就没有库存么?”
“有是有,可是库存又能撑得住几天呢?而且码头被控制,不光是进货有问题,出货也是没法出的,相公您出身于三司,当明白这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周转,若是货物生产出来不能销售,一直囤积,那……我们家里就哪怕真的是家资巨亿,也经不住这般的消耗啊。”
“是啊,是啊。”
郑鑫也不知是此前真的没想到还是怎的,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诸位复工复产的最大阻碍,就是在码头了,是不是只要本相能在码头上撕穿一个口子,让货物能够小规模的流进流出,你们就能帮助本相复工、复产?”
众人闻言,稍作犹豫,虽是心中颇为不愿,也都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见状,郑鑫很开心的笑了。
当然,就在郑鑫这般着手反击之时,刘大炮自然也不是闲着的。
监牢里的环境虽然被他改造得很好,整得跟五星级酒店似的,但他毕竟不是真的来度假的,还是要忙碌起来的。
事实上俩人的斗法斗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图穷匕见,一决生死之局了,真让刘大炮度假享受人生,他也真没这样的心理素质。
当天晚间,杜孟东和慕容嫣便都出现在了他的房中,刘大炮还特意命人备好了上好的酒菜边吃边聊。
本来他没打算请慕容嫣过来,而是打算请赵匡美的,奈何人家赵匡美这时候反而开始爱惜羽毛,不肯来了。
狗屁的结拜大哥,一点都不讲义气,关键时刻还是让慕容嫣作他的代表来先与刘大炮进行接触,而慕容嫣,倒也真不避嫌,至少比他这个所谓的大哥讲义气得多。
“大哥,罢工罢市的效果看起来很好啊,郑鑫明显是已经有些急了,我听人说,他现在的官声很不好,即便是从扬州回去,等待他的也还是只剩下丢官弃职,下野来换取体面的这一条路了。”
刘大炮则是在桌上用筷子夹起一块烧鹅来吃,一边吃,吐出一口小碎骨头渣道:“咱们既然是骤然发难,以有备攻其不备,他一时难以招架手忙脚乱,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若是没这个效果,那反倒是奇怪了。”
“关键是这一招棋能不能把他打懵,打得懵了,若是个官僚政客,亦或者是私念较众的硕鼠之徒,直接在第一时间服软找我来谈判,我说不得还要送他一把万民伞的。”
“然而现在看来,这位郑相公虽是文官,骨头却是恐怕比一般的武将来得还要更硬,非但没有要跟我服软的意思,反而跟我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
杜孟东闻言不无忧虑地道:“今天他找了四位掌柜,听他表述出来的意思,是不惜一死了,甚至还打算叫邓森派兵来攻打扬州,思维掌柜对此,都表示有些担忧啊。”
刘大炮道:“啊,你直接说吓着他们了也就是了,兵凶战危,贼兵破城不论是否屠城,先死的一定都是这些有钱而无兵的富商,反倒是底层百姓,家无余财,烂命一条,只要不倒霉碰上纯粹以杀人为乐的变态,反倒是没什么可怕的。”
说着,刘大炮也不无闹心地喝了一大口的酒水,道:“你们以为,郑鑫这话是刻意传出风来吓唬我,还是真的要调邓森来攻打扬州城?他有这异地调兵的权力?我这就算是反贼了?”
慕容嫣道:“你算不算是反贼,说到底还是要看开封的意思,也是真的多亏了你在妓女和市井之中名声较好,我刚接到京里头的书信,说是市井之间对你多有同情,反倒是郑鑫现在的官声很差。”
刘大炮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朝中公卿又不是傻子,如何会不知道这扬州之事的实情如何呢,市井百姓嚼舌头的舆论,对朝廷决策来说纵使是有点影响,又能有多大?所谓朝野非议,重点还是要落在一个朝字上的。”
“权力这个东西,从来是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实话不好听,但黔首百姓作为被剥削阶级,想让他们闭嘴实则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只要不书于文字传播,说什么,只当听不见看不见也就是了。”
“因此真要说舆论,市井流言于咱们来说用处不大,真的能影响,甚至是左右朝中国策的,只有禁军。也只有军中的非议和同情,才能真的救我性命,否则一旦我这反贼的名头在开封做得实了,自然是,万事皆休。”
“嫣妹,此前我让赵匡美帮我做的股票、债券、存款之事,你可知这事在开封办得如何?可已经有人买了么?”
慕容嫣皱眉道:“你即是老美的结拜弟兄,又接了我干爷爷的养老钱,此事又有苏宁衔对你的默许,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真要是定性成了反贼,这恐怕是要逼着苏宁衔跟着你反了,兹事体大,开封又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的定你的反贼之名呢?”
刘大炮摇头道:“不可不防啊,苏宁衔虽然出身于殿前司,但毕竟外放的久了,代表的是江南本土派的利益,江南地区自古以来就有割据意识,这方面,与殿前司也是相冲突的。”
“实话实说,我怕得倒不是邓森,据我所知,他应该是李重进的旧部吧,侍卫司那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与殿前司非是一心,由他来入主扬州,这并不符合所有人的政治利益,自然,殿前司那边是会看在我这个朋友的面子上帮我说些好话,左右朝廷决断的。”
“至少邓森真的兵临城下之前,朝廷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定我的反贼性质,甚至真出了事儿,若是邓森拿不到开封的全套手续文件,只凭郑相公的命令就敢跨境而来,谁是反贼都还不一定呢,自古以来将相勾结就是大忌。”
“可我怕的是……万一邓森来了,我打赢了邓森,到时候……潘美会不会为了军功,主动请缨南下来打我呢?”
“眼下开封的博弈,实质上是殿前司与新官家的博弈,官家毕竟占有大义,寻常的政治手段,殿前司一方恐怕是很难占什么优势的,但若是扬州冒出来一个割据一方的大反贼呢?”
“扬州是重镇,对于朝廷来说是万万不能有失的,邓森若不顶用,眼下这局势,能派来打扬州的就只有他潘美的殿前司禁军了,军队这东西,终究是要靠打仗,才能够拥有政治上的话语权的,他们就算是想找个人出来黄袍加身,那也得带兵出征,大胜归来之后才有机会。”
杜孟东和慕容嫣闻言,一脸的惊诧。
他们俩,乃至于整个扬州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都是担忧邓森,想的都是他攻破城门之后如何如何,结果这刘大炮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忧潘美?
已经在想你打退邓森之后的事情了么?
如此说来的意思是……你特么真敢跟邓森动手啊!
这……
好像也不是不行。
毕竟义字门虽是乌合之众,但人数在这摆着,出城与正规军野战的话是找死,但若是守城的话,仅凭邓森手里的三四万二线厢军兵马,恐怕还真能守得住。
胆大包天啊这是!
然而真要是这么一想,刘大炮所说的事情恐怕也真不见得是杞人忧天,养寇自重的这个道理,慕容德丰和苏宁衔都懂,潘美怎么可能不懂?
殿前司现在做梦都想要打个大一点的仗啊!
川蜀那地方他们是不太适合去平叛的,而且磨磨唧唧的,万一抽不出来身,被北边的契丹抓住机会引兵南下,大周说不定直接就亡国了。
但是打扬州,他们可没什么顾虑啊。
刘大炮的义字门若是铁了心敢打的话,在守城战中打败邓森的正规军,虽然听起来吓人,但细细思量的话可能性还是挺高的。
但若是殿前司的兵马来了,守个球啊!
“大哥,赵匡胤、石守信和张永德的养老钱,不都是在咱们手里么?潘美不应该是他们的嫡系么?这殿前司……怎么看都应该是自己人啊。”
“那不都已经退休了么,现在看来,仅凭着这些个老将的关系来维持,还是太不保险了,你看今天那赵匡美不就躲开我了么?所以我才说,存款、债券、股票,这才是咱们可以性命相托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