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孟义走了之后刘大炮也一直在低着头把玩着手里已经喝干的茶杯出神想着事情。
好久之后,还是杜孟东来了之后主动出声打茬道:“大哥。”
“啊,老三啊。”
“这次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了,是我的过错,您责罚我吧。”
“哎~,坐吧三弟。”
“嗯。”
“你的想法,我很清楚,实不相瞒,我现在也已经有些后悔当初收那孟义为门徒了,他和老二的关系,迟早是咱们义字门的大雷,今天不炸,早晚也会炸的。”
“这件事情上你对我有所隐瞒,也确实是让我很不爽,但是你在这件事情上的苦心,我还是认可的,会当的两头瞒,不会当的两头传,眼下的义字门还离不开过江龙,你想使手段,让过江龙趁此机会除了孟义,他能收心,我能放心,你能安心,事后即便是我假意训斥过江龙一顿,也终究已是生米煮成了熟饭。”
杜孟东闻言苦笑:“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哥,现在看来,倒也确实是那孟义命不该绝了,我既替大哥做这联络内外之事,却又有意欺瞒,请大哥重重责罚吧。”
刘大炮却也苦笑着道:“我又不是官家,你也不是内侍,难不成还能治你一个欺君之罪不成?说到底,咱们义字门至少上层来说,确实已经有了一点割据政权的架子,但我认为咱们与朝廷是完全不同的。”
“朝廷,讲得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中央要集权,君主也要集权,君主的绝对权威是朝廷存续和运转的真正基石,君主没有了权威,朝廷就会不稳。”
“但是义字门却不止是我一个人的义字门,往高深了说,这是墨家思想的具体实现,但真要说本质,其实也就是一群衣食无着的人,一群社会上的底层聚拢在一起,在抱团取暖。”
“因为抱团,所以我们就有力量,就可以不被别人欺负,我现在抗争,也是为了咱们能不受朝廷的剥削,或者说是少受朝廷的剥削。”
“一个抱团的组织当然要有首领,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不能只有一个首领,我们的内部必然会有分歧,也必须要允许分歧,当我的个人权威如果真的能凌驾于所有规则之外的时候,咱们的这个组织其实就已经变质了,如果所有的分歧最终都只能以我的意思为处理的标准,实际上就是在强行压制分歧,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有了分歧就要解决分歧,解决分歧不一定需要我的一言堂,只要解决的方法能够受到双方,乃至于其他弟兄们的认可,就是成功的,其实比赛下油锅就是个很好的办法,你呢,名义上是三当家,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你现在是二当家。”
“作为二当家,你对帮内的事务当然要有你自己的态度,这是应该的,相反,若是我在这件事情上对孟义偏袒太过,甚至借此事件去打压过江龙,反倒是必然让许多的弟兄们不舒服,不满意了。”
“这次如果你不是通过瞒报的方式,而是直截了当的与我说,表达你的观点,我也一定会考虑的,就算是你我意见不合,我们也完全可以把事情上交到元老院,由元老院对此事进行最终的裁决。”
杜孟东闻言微微眯起了眼,道:“大哥的意思是,元老院的决意,是要凌驾于大哥你的命令之上的么?”
“当然,通过自下而上的选举所产生的元老院,当然是义字门的最高权力机构,在帮内重大事项的表决上,拥有绝对权威,如果有朝一日元老院认为我不再配作义字门的门主,我也会二话不说就退位让贤的。”
“如果将来我出了什么意外,或是寿终正寝,无论我有没有子嗣,帮主的这个位置,都将由元老院投票产生,就和和字门一样。”
“当然咱们和和字门相比的话差别还是比较大的,元老院的所有元老都要由各个堂口民选,且六年一换,且各堂堂主本身并不能参选。”
杜孟东闻言则在眼中闪过一阵精光。
真要是这样算的话,他刘大炮如果真的有事的话,新帮主的位置简直是舍他其谁了。
“大哥的气度和胸襟,确实是古今罕有,惭愧。”
“该罚也还是要罚的,孟义明天若是不走,你手里的几家食店就送给他,算是你给他赔罪吧,你以为这样的处理结果如何?”
“没有问题。”
“另外金海啊,你的耳朵也要稍微灵一些,我住在牢里听不到外边的音儿,你得帮我听啊。”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服侍着的金海一愣,随即便连忙大喜过望的点头应承了下来,而杜孟东则在微微愣了一下之后,苦笑地点了点头。
这里面的意思可大可小,在杜孟东看来,这是刘大炮又在扶持自己人了。
毕竟刘大炮虽然住在牢里,但外边消息也灵通着呢,又不是他杜孟东真的能够断绝内外,杜孟东真正能操控的消息,只有郑鑫的行踪而已。
而这却是因为杜孟东现在实际上在管着扬州城所有的胥吏和不良人,这是扬州城最核心的权力,因为他带领着胥吏罢工,所以才能够将整个扬州府衙以及郑鑫这样的相公都给架空了,自然而然的监视郑鑫的任务也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个权力,客观来说还真是刘大炮在进了监牢之后刘大炮托付给他的,但是权力这个东西,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事后刘大炮即便是将这份权力收回来,杜孟东仅凭这一段时间权力的过手,至少总能留得下三分情面。
换言之他的实际影响力必然是会因此而扩张的。
刘大炮知道现在直接把这些权力收回来也不可能,杜孟东此时在义字门的作用根本就无人能够替代,真因为区区孟义与杜孟东闹什么不愉快,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所以金海,就是他刘大炮掺进这杜孟东算盘里的沙子,此人毕竟是老胥吏了,与衙门中其他胥吏之前的关系其实反而比杜孟东还要更近一些,杜孟东不但没有从中作梗的理由,甚至也没有从中作梗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金海不是义字门的老人,与杜孟东、过江龙二人都没有什么牵扯,类似于邱炎,简直是专门在制衡他和过江龙。
先给一甜枣,再给一嘴巴了属于是。
想了想,杜孟东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缠,而是换了个方向问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孟义和二哥的事,早晚是要有个说法的,孟义今天他要是走了也就罢了,若是不走,必然是要名声大噪的,他还这么年轻,二哥不可能不怕,您若是一直摁着二哥,这恐怕,也不是处理分歧的方式吧。”
刘大炮笑道:“他们俩的事情我是这么想的,你说这俩人有仇吧,其实准确来说是孟义对老二有仇,老二对孟义哪有什么仇怨?”
“说到底,是老二害得人家孟义家破人亡,若是有朝一日孟义的翅膀硬了想要找老二报仇,我认为天经地义,我们也可以,也应该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和过江龙在公平公正的方式之下解决这个分歧,哪怕是赌命,同门弟兄之间有了生死仇怨,这其实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如果是老二想趁现在孟义羽翼未丰,想要提前扼杀了他,这个叫什么啊,是不是应该叫做仗势欺人,门内是严禁仗势欺人的。”
“当然了,孟义如果对老二出手的话,也只有一次机会,而且不能使阴招,要用一个让老二也认可的方式一决生死,而且在这之前,两个人都要安排好各自的后事,私怨不能耽误了公事,这也是原则,不知我这个想法,你认不认同?”
杜孟东闻言想了想,点头道:“倒也公平。”
刘大炮又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俩都不要背叛义字门,明天孟义不走,而如果明天孟义没走的话,我猜测郑鑫一定会把主意打到老二的身上,你帮我盯着点?”
杜孟东闻言眼珠子又开始不安地转动了两圈。
事实上过江龙在外边是有偷偷成立其他帮派的,主要盯着的就是高利贷和人口买卖这两处义字门不做的部分,只是现在还没有真的发力而已。
也不知,大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当然另一方面,过江龙与孟义之间的这点小恩小怨,在真正的朝政大局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郑鑫在得知了刘大炮直接打明牌,同意让孟义直接带十船粮食进开封之后实际上这会儿也是骑虎难下,在佩服刘大炮气度之余,也不禁愈发的感觉到事情的棘手。
事实上这十船粮食的威力,哪有刘大炮跟孟义说得那样厉害?十船的粮食,撑死了也就十万斤,够开封一百多万百姓吃几顿的?
他要的是人心啊!
是要这十船粮食打开开封粮商的心里防线,放弃对粮食的囤积惜售,是要借此来坚定朝廷对扬州强硬的决心。
这特么偷偷运出去的和明目张胆放出去的粮食能是一回事儿么?真要是让孟义以这样的方式把粮食弄出去,世人只会进一步的称赞刘大炮的仗义,这点粮食,对诺大一个开封城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就反而整得他好像是在资敌了一样。
而如果明天孟义真的决定要走,他答应下来的东西他还必须得认,毕竟地位越高的人出尔反尔的成本就越高。
而如果孟义决定不走了呢?那特么反而又衬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了。
这哪里是他黑心熊有什么胸襟气度哦,这不满满的都是心机么?
黑心熊的这个心机可真是厉害啊~!让他这个做对手的都不得不对他写一个大大的佩服二字。
“邓森的兵,现在在哪里。”
“回相公话,还在三河剿匪。”
“有,踏进扬州地界的么。”
“没有。”
“哎~”
郑鑫闻言叹息了一声。
好半天,却是突然忍不住爆发的掀了桌子:“剿匪!剿匪!这剿得他妈的什么匪!三河匪又算他妈的什么匪了,你剿他们他们不会逃么?边境线都不敢过,这特么也算剿匪么?最大的匪一直就在扬州啊!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剿啊!!来扬州剿匪啊应该!”
“这……相公,您消消气,邓节帅他,还是有自己的苦衷的,据我说知朝廷对扬州这边到底是民变还是民怨一直都是没有定性的,再说以邓森手上现在的兵力……真要是来了,恐怕即便是苏宁衔不动手,他也未必就能打得下扬州城吧。”
“哎~,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但其实只要邓森他来了,就算攻不下扬州城,只要两军交战了,死人了,这民怨自然也就变成民怨了,到时候他打不下来扬州城不要紧,殿前司自然会来打下扬州城的。”
“要我说,这扬州的地方豪强势力居然已经发展到了如此的地步,只用一句官商勾结都已经不能够形容那黑心熊的嚣张了,让殿前司来此将其洗一遍,也是极有必要的。”
“说白了,邓森不过是觉得他攻打扬州这件事对他本人来说没有益处罢了。可你说,作为朝廷命官,如果只做对自己有利,而不肯做对朝廷有利之事,这还算什么朝廷命官?此事非他之利,可这是国家之利啊!!”
“哎~,这世道,也不知是怎么了,忠君爱国,他们只在嘴上说说,甚至连嘴上,都懒得说了么?”
“那相公,若是明天孟义不走,咱们还审他么?”
“审与不审,却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审完了之后能不能把人给送出去,若是审完之后只关在扬州的监牢,又有何用?我就是判了他死刑,难道就真的杀得了人么?”
“一会儿你帮我去找那过江龙一趟,问一问他肯不肯合作吧,若是他不肯合作……哎~,我这有三封遗书,你帮我送出去吧,一封给我夫人,一封给我孩子,一封给陛下,事情若是真到不可为之时,吾,唯有一死而已了,我倒要看看,他黑心熊活生生的逼死一位宰相,这扬州城到底还算不算是民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