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义角度来说,刘大炮倡导搞包税制,是为了改变这个国家一些行政习惯,通过自上而下的改良来完成税务改革,行政改良,最终引导资本主义发展,建立现代社会制度,让国家长治久安。
毕竟严格来说,其实赵匡胤和赵匡义兄弟俩的北宋改革虽然其行政体制确实是比晚唐五代要好一些,但其实真的还远称不上改革成功。
否则也就不会有北宋后来磨磨唧唧没完没了的变法了。
但其实往哪变,他也不知道,毕竟这是没有历史可以借鉴的,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至少税法领域开的是历史倒车,明朝几乎是唯一一个发行下来的货币与废铜烂铁差不多的王朝,民间百姓不得不完全使用贵金属直接交易,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西班牙鹰洋都比朝廷官方货币都远比官方钱币的信誉值要高得多得多。
清朝就更不用说了,照比明朝也是一次全方位的大退步。
说宋朝是古代政治经济制度的集大成者也不为过了,就是这个集大成本身也是千疮百孔而已。
至于清朝之后的政治经济制度,这要是贸然搬来古代社会,天下大乱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事,十之八九还会成为粪坑国家。
当然,他也不是皇帝,这种事儿他最多只能做到影响,说了又不算,其实完完全全就是搂草打兔子,他压根就不是那种居江湖之远却心忧天下的人。
于私,接受招安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扬州城本来就占据了全国税赋的三成甚至四成,自己接手之后通过包税法再涨一大截,即将达到五成以上。
掌控一个国家五成以上的税赋是什么概念?
这本就不应该是“人”所能掌握的权力,但是如果招安他,是不是事情一下子就简单起来了呢?
三司,为什么不干脆收编了义字门,搞个第四司呢?
刘大炮就勉为其难的当个第四司的司长,凭借扬州的基本盘混个当朝高官,就算乱世来临,做个冯道那样的乱世不倒翁,岂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么?
说真的五代十国的人物里刘大炮最崇拜的就是冯道了,历经四朝十帝的乱世不倒翁,熬死了十多个皇帝,还怼过柴荣,一直活到七十多岁才寿终正寝,实乃是刘大炮这种混子人的毕生追求。
他,是真心实意的只想过太平日子啊。
否则也不会大包大揽的在包税的第一年就喊出两千五百万的高价了,事实上他哪怕是只喊个一千万左右,朝廷大概率也会捏着鼻子认了。
这也是郑鑫所不能理解的地方。
因为事实上眼下这么个时候,天下人但凡是有点脑子的,谁不把他刘大炮当个野心家呢?
就眼下这么个乱世,真的很多人都已经把他归类于刘邦之流了,更甚至于有些江湖同道已经称呼他刘大炮为小刘邦了。
别让刘大炮知道这个外号是谁传出来的,否则他非得把这个造谣者千刀万剐不可。
眼下刘大炮与这郑鑫论政,说的也都是实话,但郑鑫却是只当他放屁了。
面对着挑战他三观的暴论,稍加思索,便反驳道:“中央集权,才是王朝稳定的真正基础,如你这般做法,岂不是要将郡县制重新拖回到分封制,如此,岂不是开历史的倒车么?”
刘大炮闻言故作诧异地道:“呀?你也认为回归分封制是开历史倒车么?我还以为你们读儒学经典的人都推崇今不如古呢。”
“哼!老夫是财相,不是腐儒。”
刘大炮笑着道:“首先,中央集权并不能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且不说隋唐以前的四百年乱世,隋唐在国家扩张到尽头,停止了对外战争之后,国内矛盾几乎是立刻就爆发了,从安史之乱算起一直到今天,也快三百年时间了,我可不认为这三百年是什么长治久安。”
郑鑫直接插话反驳道:“天下动乱的根源就在于节度使权柄太盛,除军权之外又握有了财权!”
刘大炮却忍不住嗤笑道:“我发现你们这些读圣贤书读傻了,或者说读圣贤书读得太窄的人的这个脑子啊,怎么是呢,你们始终意识不到,或者说是不愿意去相信,这个社会,没有一天是没有矛盾的这个现实。”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所谓的太平盛世,我们这个民族,这么多的人口,这么大的疆域,每天,每时,每刻,都有着剧烈的社会冲突与撕裂,内斗其实是永恒的,所谓的太平盛世,其实全都是暂时,甚至是虚假的。”
“在我看来,至少中唐时期的节度使拥有财权不是什么怪事,坏事,相反,他们如果没有财权才是真正的天下奇观,社会发展自有他的底层结构,尊重底层结构才能让社会永远的长治久安,而一味的忽视客观事实,盲目的推崇中央集权、君主集权,反而才是朝廷真正的动乱之源。在我看来,安史之乱中的反贼并不是安禄山,相反,应该是李隆基才对。”
“一派胡言!!!黑心熊,你这个乱臣贼子!!”
“相公息怒,来,坐,咱们慢慢聊,喝酒。”
说着,刘大炮还很有礼貌的给郑鑫倒了酒水。
“哼!”
“我始终认为,社会运转最基本的规则,就是权力与义务的对等,收获与付出对等,而政治的核心含义,就是掌握了最高权力的人,一定要代表最有权力,此二者缺一不可,缺了哪一个,都会让社会动乱。”
“如果一个王朝的最高权力已经无法代表一个国家最有权力的团体,王朝必然会出现问题,具体的表现形式么,大多就是兵变。”
“而如果一个国家最有权力的那些人空有权力却不肯履行义务,真正的社会基石反而没有权力,恐怕社会的动乱只会更大,大多数情况下,将会表现为农民起义。”
“唐朝的李家王朝,自始至终代表的都是关陇军事贵族的利益,在初唐时,因为关陇地区最先于乱世中恢复了生产,也最先依靠府兵制和租庸调保障了民生,关陇地区不管是财力还是军力对其他地区都是碾压的,所以李世民作为关陇贵族的代表,他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帝国最有权力的人,而吏治清明,尤其是对隋朝乱政的拨乱反正,作为一个新生政权,其社会结构也是健康的,权力和义务也基本对等,大唐王朝战无不胜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是到了中唐时,府兵制早就崩溃了,依旧代表关陇贵族集团的李隆基,他的背后,真的还是国家最有力量的群体么?”
“河朔三镇才是当时国家最强大的军队,河北之地,才是全国最富庶的土地,然而河北却缴纳了全国范围内最重的税,中唐时朝廷的开支大半都来自于河北,而天宝年间的奢靡之风,让达官贵人们把河北人辛辛苦苦赚来的财富全都购买了华美的衣裳,富丽堂皇的宫殿,当真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仗是河北人打的,钱是河北人赚的,但是当官的花钱的却都是关中人,人家凭什么不造反?这不叫造反,这就叫社会革命。”
“节度使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没有节度使,才是大问题,最早唐朝时设立节度使是没有财权的,还有个监察使,而且还是三年轮换,李隆基那脑子也不是真的糊涂蛋,但是还是说回刚才的问题,社会权力必须与社会义务对等。”
“社会的底层运转逻辑是绝不会以君主的意志为转移的,当时的河北人说白了就是只有义务没有权力,这种情况下,豪强和兵头联合不起来才是怪事。”
“他们必然会自发的推举一个个可以代表他们利益的权力代表,搞出类似于东汉时豪强驱逐太守的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与其如此,那还不如搞个有实权的节度使做他们的民意代表,好歹也算是朝廷正式任命的不是?”
“你看这节度使到底是谁?是安禄山,这么重要的职位,给了个胡人,还是个打了败仗的胡人,还是个指挥溜须拍马的搞笑胖子,李隆基他傻么?他可太聪明了。他只是没想到,河北的豪强门阀兵头们,居然真的敢推着安禄山造自己的反罢了,也不相信安禄山真的有能力掌控河北,你看,安禄山当皇帝之后很快就死了,明明在造反之初还能骑马射箭摔跤,身体好的不得了呢。”
郑鑫又又又又一次地冷哼:“但安史之乱还是平定了。”
“靠允许回鹘人劫掠两京为代价的平定?河北之地从此不归朝廷所有的平定?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安史之乱中叛军的首领虽然是胡人,但手下将领,尤其是立下军功的重要将领却几乎全是汉人。而朝廷,但除了郭子仪之外其他的将领却几乎全是胡人?到底谁才是华夏正朔呢?”
“其实,郭子仪代表的朔方军才是中唐以后国家真的有权力的人,但因为马政的关系,某种意义上,李唐朝廷代表的已经是回鹘人了,回鹘人还是比朔方军强啊,你看,扒到底层,权力更迭的逻辑非常简单。”
“那你的意思,难道李唐的皇帝就应该主动的退位让贤,让安禄山那个蛮子当皇帝,才是社会进步的体现么?”
“当然不是,安禄山也不配当皇帝,其实如果真的尊重历史客观规律的话,李隆基他就应该迁都,不代表腐朽的关陇门阀利益了,转而去代表河北民众的利益去,然后大肆的启用河北官员,如果关陇勋贵们有意见造反的话,就率兵灭了他们,此为上策。”
“如果实在是不想迁都,那就召安禄山入朝为相,然后大肆的取用河北人,开科取士的时候给河北人开点后门,让他们尽可能多的充斥朝堂,慢慢的,以一种不太激烈的方式把关陇勋贵给撵出去,或是找个什么理由每年都杀一批空出位置来给河北人做,此为中策。”
“顺便说一句,如果是武则天的话她是一定会采用中策,如此,也足以保证朝廷的长治久安,李隆基虽号称大帝,但其内政的水准照比他奶奶差的其实不是一星半点。”
“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要向你证明,权力与义务的匹配才是国家保持安稳的根本,盲目的追求朝廷法统的平稳,追求所谓的中央集权,甚至连这个中央到底还有没有资格作为中央的基础事实都忽略,其结果必然是天下既不能长治,也不能久安。”
“就是因为所谓的忠诚,朝廷在面对社会变革和社会危机的时候想的从来都不是如何根据社会基础去修改上层建筑,反而所有人都在前赴后继的去琢磨如何固化社会,甚至是逼迫社会基础去适应自己这个上层建筑,所以才会让我们这个原本应该伟大的民族,陷入一次又一次,完全无效甚至开历史倒车的王朝更迭之中啊。”
“而我所推崇的包税制,则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其核心思想就在于,尊重社会的基础规律,通过朝廷委派税务官的方式,随时让朝廷的基层治理上,根据实际情况实事求是的进行永不间断的改良,而并不触动朝廷根基。”
“毋庸讳言,自五代以来天下间最大的权力一直都是禁军,也就是以前的侍卫司和现在的殿前司,谁能代表禁军,谁就能做天子,而且江山稳固。”
“开封本就是天下财帛汇聚之地,并不输于扬州多少,况且我当了包税人,大头的财税都是给中央朝廷的,明年我可是应下了两千五百万贯啊,你觉得我上缴这么多税款之后,还能留得下多少?”
“让我来包税,朝廷不但收得钱多了,事儿还少了呢,这么多钱都可以用来养禁军,或是大幅度提高禁军将士们的军饷。”
“至于,皇帝到底能不能一直代表禁军,亦或者是殿前司还能不能代表禁军,这跟我好像就没什么关系了,反正谁能代表禁军,谁就是最高权力,我这个包税人只要给最高权力缴税就好了么,这对于扬州百姓,乃至于天下百姓来说,又真的有什么关系么?这不也是天下太平么?”
“退一万步来说,中央集权真的就那么重要么?如果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天下没有战事,在外敌入侵的时候能够团结一心,中央能不能够集权,又有什么区别?民众与朝廷,到底应该是谁去服务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