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斌死掉的这个事儿他压根就不知道,事实证明,他这个义字门的老大,或者说当代墨子,对天策府的掌控力度其实确实是极为的有限。
亦或者说他的影响力和权力所能影响的还是仅仅只有扬州一处而已。
“最近我听说丝绸行现在普遍都进入到了缺丝的状态,川蜀那边的生丝虽然陆陆续续有运过来,但是数量好像一直都不太多啊,这个和咱们当初设计时好像是颇有差异,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么?”
“我听说,是襄阳知府最近追查走私查得极严,咱们偷偷往川蜀运送的物资倒是还好,川蜀往扬州运送的物资,几乎一大半都会被襄阳截留,尤其是生丝。”
“哦~,专挑着生丝在打?”
“对,专门挑着咱们的生丝在打,事实上据我所知,扬州也在闹丝荒,而且,襄阳现在也在闹义字门,有人放话,进了荆州地界的生丝,不许让一寸出去呢。”
“哦,怪不得。我听下边的兄弟说前些时日水泥厂已经抓了不少要偷学秘方的间谍了,几乎全都是襄阳的。”
“问题严重么?”
“严重不严重,那也不能耽误咱俩结婚啊,结婚之后再说吧,事情是永远都做不完的,先让杜孟东去处理吧,至于川蜀那边的事儿,我相信岳父大人,总不会坑自己女婿吧?”
“再核对一下宾朋名单吧,看看有没有落下谁,对了,回头问一下襄阳那头都是谁做主,别忘了也发几份请柬。”
说着,刘大炮还亲了慕容嫣的额头一下,强行转移了话题,而且是极其严肃的东拉西扯了一阵,这才打消了她心里的顾虑。
同时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强行将一些负面的情绪给压制了下去。
这也算是娶慕容嫣的坏处之一吧,他总不可能当着慕容嫣的面,跟她商议如何对付她的亲爹。
事实上这个事儿,可大也可小,说小,那是因为他本来也从没真的指望自己出两个主意就能控制住整个天策府,更何况是通过天策府控制整个川蜀了。
他自己都没将自己所为的墨家巨子的身份当个事儿,又怎么可能用这个理由要求人家天策府呢?
说大,这事儿确实是事关他心中的战略规划,他是希望借扬州的工业生产能力和市场规模来对天策府、慕容德丰,乃至整个川蜀进行一定影响的,然而现在看来这份商业构想显然是出现了一些问题。
问题不大,但是他们弄死王全斌这么大的事儿居然都没跟自己说,自己还是通过慕容嫣知道的,二者互相结合,分明已然是整个天策府都要失控的苗头。
襄阳在其中横插一杠子,是他此前没有想到的,然而要说这事儿,其中没有慕容德丰的参与,他却也是万万不信的。
再有就是这个所谓的襄阳义字门也不由得引起了他的重视。
现如今义字门三个字在全国各地都在开花,权力讨厌真空,其实各个大城市,比如杭州、襄阳、甚至开封,本来就多有捉钱人、不良帅这些旧职位,都是一些和黑心熊差不多的人,其角色和汉唐时期的大豪强,大庄园主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原来他们这些人全都是一盘散沙,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依附于官僚机构下的蛀虫,硕鼠,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政治势力,更别说拥有独立的政治纲领了。
然而刘大炮的横空出世,一下子就让这些人看到了希望,尤其是他战胜了郑鑫,开了万古之先河搞起了包税制之后,一下子就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沉积了近一千年的墨家思想突然就被重新捡起,刘大炮的义字门帮规也得到了广泛的传播,这种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以及以和为贵,不欺孤寡的思想内核,以义字门三十六誓的形式飞速传播,各地的帮派组织都在借鉴他。
因为刘大炮实在是太有名了,以至于现在到处都是义字门,有些还是扬州的弟兄去外地以一种近乎传教式的方式传播开来的。
这些,倒是也都在刘大炮的预料之中,然而绝大部分所谓的义字门分舵,刘大炮连他们的舵主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见过面甚至毫无联系,更有甚者他们的利益都是相冲突的。
比如,这个襄阳义字门。
刘大炮思想现在对下,有了宗教信仰式的传播,发展非常迅速,对上,则是完整的政治纲领和政治目标,那就是包税制,以及以商养军以军护商的这么一个基础原则。
他的书现在卖得可好了,虽然那书明明不是他写的,也没拿过一文钱的版权费。
这些还勉强可以说是在刘大炮的预料之内,事实上刘大炮也不怕他们搞事情,他们就算是造反,刘大炮心里也是有所准备的。
眼下的义字门,能做到扬州内部的团结就已经不错了,所有义字门共同一家亲,这个就太扯犊子了,也远超了刘大炮的能力范围之外。
这里面其实还隐藏了一个推波助澜的团体,也就是各地的胥吏,现在也纷纷都加入到了义字门之中,扬州的成功或许是给了他们一些鼓舞,实际上即便是在各个小城镇,商业氛围不那么浓的,没有结社结党土壤的地方,类似于宋江宋押司这种人现在也在或名或暗的都在活动和搞小动作。
凭什么我们胥吏担负了基层全部的行政职能,结果却是连最最基本的工资朝廷都不给开呢?凭什么我们这些做小吏的,这辈子都当不上官呢?
这些小吏有要权力的,有偷偷鼓吹包税制的,也有鼓吹官吏界限,希望能够废除“非科举不当官”这一明规则的,也有单纯只是希望朝廷给他们开工资的,但不管是什么主张吧,其具体表现形式都是或明或暗的架空地方基层政府,然后他们以胥吏身份加入义字门,然后到处鼓吹所谓的刘大炮思想。
这个角度上来说,当初郑鑫不惜拼死也要跟自己同归于尽其实也还是蛮有道理的。真要是让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义字门都闹起来,还都闹成了的话整个天怕是都要被掀了,朝廷如果彻底失去对地方基层的掌控力。
所谓天下大乱,恐怕还真不是没可能。
但问题是这些所谓的义字门打着义字门的旗号给自己添堵那就有点恶心人了,而眼下,襄阳的问题其实非常的棘手。
稍微一琢磨就能品得出来其中的利益纠葛,襄阳,原本也是国内的商业中心之一,也是国内的丝绸织造中心,扼守南北要道,且水路发达勾连东西,结果刘大炮这么一搞,其城内大半的丝织工厂怕是都搬迁到扬州去了,最不济也是去开了个分厂。
也即是前文所提到过的扬州虹吸效应。
现在看来恐怕这吸得恐怕不止是江淮地区,襄阳、杭州、宁波,影响应该都挺大的。
各地的义字门其成员主体又都是城市自由民和工人,商业一旦被虹吸,这是切实会影响他们的收入乃至养家糊口的。
偏偏从川蜀地区往扬州运送物资的话几乎是一定会经过襄阳的势力范围,也就是沿汉水入长江,而川蜀因为是叛军么,又是实打实的在走私,所以好像他们截留这样的一批物资,明面上也确实是无可指摘。
但实际上这特么确实是在打着义字门的旗号在搞自己这个义字门门主。
这事儿大倒是不大,但是恶心啊,而且扬州和襄阳虽然远,但主流依然都是吃水上饭的,小摩擦本来就不少,真要是搞起了大火并,谁知道这会不会成为一个导火索。
深入一点分析,这其中慕容德丰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会不会所谓寸丝不许过境,这本身也是得到了慕容德丰的大力支持呢?
越是琢磨,这其中的水也就越深。
眼下,却是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这场大婚,能够把人都请来,通过沟通来解决问题了。
………………
这一场大婚,相应的筹备不表,所谓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一晃,就到了刘大炮迎亲的日子。
排场肯定是能有多大就整多大的,从刘大炮他们家到慕容嫣他们家这一路全都早早的就全都挂上了红色的绸缎,清水净街鲜花铺路,义字门的弟兄各个穿红挂彩,排成了人墙变相的封路,刘大炮高座于骏马之上,所到之处无不是欢呼声如浪如啸,此起彼伏。
扬州百姓们无不是发自内心的尊崇着刘大炮,因为刘大炮确实是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了许多,刘大炮也只得是面露微笑的冲着人群挥手致意,身后的弟兄则是在锣鼓喧天之中漫天花雨一般的撒着铜钱。
也不知是谁起得头,突然就有人高声地呼喊了一声:“熊爷万岁,义字门万岁,扬州万岁~!”
然后刘大炮所过之处就到处都充斥着这样的声音,耳朵都被这些热心的市民给震得嗡嗡的,刘大炮身后一十八名罗鼓手一块敲锣居然也压不住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
这真不是他安排的啊!
大喜的日子,你们怎么还给我添上堵了呢?
这口号肯定会传到开封,传到官家的耳朵里啊,这让人家怎么想?
问题是大喜的日子,人家也都是出于一片尊崇之心,他也总不能训斥这些人吧?法不责众么,他也就只能是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手,呲着牙咧着嘴,笑得脸上都僵了,心想着,这接亲之路怎么就这么长呢。
然后,嗖得一声破空之响声传来,刘大炮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一支白羽箭从高处冲着自己射了过来。
不过这却不是什么神臂弓,攻城弩,应该就是一支普通的箭,射击距离也挺远的,刘大炮也不是什么文弱书生,稍一偏头就躲了过去,任由箭矢扎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还特么的是一支响箭?!
霎时间,刚才还热热闹闹,闹闹哄哄的人潮全都安静了下来,甚至变得落针可闻。
“有刺客!”
“保护熊爷!”
“封锁现场!”
“抓刺客啊!”
乐乐呵呵的迎亲队立刻就不乐呵了,反而闹闹哄哄了起来,因为是接亲,也没有人带兵器,但这帮人本来就都是帮派出身,又不都是专业保镖,一时间干什么的都有。
人群中许多怕事儿的已经尖叫着跑了,引起了一阵阵的混乱,有些本来也是义字门的弟子,对刘大炮拥有无限的个人崇拜,见刘大炮又遇到了刺客,比自己被刺杀了还愤怒,脸红脖子粗的开始到处去找刺客。
却也是瞎找。
见状,却反而是刘大炮踩着马鞍大吼了一声:“都特么不要乱!所有人,给我停在原地!!”
场面重新一静。
刘大炮低头瞥了地上的羽毛箭一眼,心中倒是也有数,这特娘的根本就不是来杀自己的,而是纯粹是来捣乱的。
今天可不能乱啊,自己这辈子也就娶这一次媳妇,更何况,为了这场婚礼,全国各地多少个大人物都来了,若只是因为这小小的一根响箭,就耽误了这般的大事,怠慢了来贺喜的宾朋,岂不是因小失大?
至于是谁要杀自己,刘大炮不知道,也根本不想查,因为谁都有可能,鬼知道这个国家有多少人想取自己的项上人头。
见自己一嗓子把街面镇住,刘大炮却是当即踩着马鞍干脆站了起来,先是抱拳一礼,后是高声道:“谁想杀我?站出来!”
自然不可能有人站出来的。
却见刘大炮干脆摘了自己胸前的红花,敞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壮硕的胸肌和一巴掌厚的胸毛,高喊道:
“谁想杀我,是拿我当乱臣贼子了么?”
“我黑心熊自问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扬州城在我的手上到底是变得更繁华还是更凋敝,老百姓的日子到底是变得更好了还是变得更差,上缴朝廷的税赋到底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我相信朝野市井自会有公论。”
“谁,若是真以为老子是乱臣贼子,来,朝这射,躲一下我特么是你养的,来啊!”
好一会儿,街面上也没有动静。
刘大炮这才在心里微微送了口气,也不知是被自己给镇住了,还是射完那一箭之后直接就跑了,哼了一声穿上自己的衣服,呸了一声道:“鼠辈!搅和老子的好事。”
随即冲着身后的接亲团道:“借着敲锣,借着撒钱,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老婆还特么等着我呢,至于那鼠辈,不必去管他,大号的头颅在此,有本事就让他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