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大哥与月公主交好，时常会带她来府上玩，而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后来，月公主带了另外一个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锦公主风言。

也曾从父亲只言片语的唏嘘中拼凑出了先皇后的片段，旁敲侧击出了风言的遭遇。父亲说可怜了锦公主小小年纪，也不去陛下身边，非要自己一个人呆着。

那时听闻，真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有骨气的很。待终于见到时，却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风言到将军府上时是跟在风言身后的，大哥和月公主对她很是照顾，她也回以淡淡的微笑。他看的出来，她性子冷清，淡漠。他想，该是先皇后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了。小小年纪就受这冷遇，遭逢变故，这让年幼的我很是心疼。

将军府有三位公子，大少爷白起，二少爷因为出生后一直身体孱弱夭折了，三少爷白砚，也就是我。父亲对大哥深予厚望，对我倒没要求多高。

大哥说，他日征战沙场的责任他担了，家里希望我能够平平安安的。功名利禄，并没有那么重要。将军府的盛衰荣辱，他会承担。

我自幼贪玩，不理解父亲与大哥的意思，只安心的过着我的小日子。今日寻太师府的大公子斗蛐蛐，明日同侯府的小少爷看戏，就没有正事可操心。时间久了，长安城关于我的流言也多了起来。

将军府的白三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啊，是一个草包啊！这些话语在上流圈子里流传时，我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在意，冷眼看着那些人讥笑或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过背后总会某些蹦跶太欢的人给拖出来痛扁一顿。

我是不学无术，是纨绔了点，但我还张扬啊！看不惯你，就揍。时间久了，那些流言虽然还有，却弱了不少，我也懒得计较了。想起那时的我，真可谓是少年轻狂，意气风发。

风言是第一个给我冷脸的人。

她来将军府做客，我因为她的遭遇对她其实很好奇的。可能因为年幼，嘴比较笨。我同她开口就说错了话。

“锦公主一个人住，不怕吗？”

七八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剪裁合适的宫装，明明是个小丫头片子，脸上却作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我这心里更是心疼了。

她淡漠的看了我一眼，开口回道，“没有。”

说完就低下头捣鼓着她手上的镯子了，愣是没有再抬头看一眼我。

向来是被人捧着的我心里很不平衡，这感觉怎么那么像是我热脸贴冷屁股？虽然知道小丫头因为幼时的遭遇而变得冷漠，但这也太冷了吧！

大概是因为心疼这丫头，我便想在她身边多陪陪她。她现在才七八岁，要一直这个性格长到大，真是太危险了。况且，风月常说风言在宫里只和她熟悉，我这心里又软了好几分。

小丫头还这么小，我一定要多关心关心她。

从此以后，朝阳锦公主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人，那人还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纨绔。

纨绔又怎样？只要能保护好这个丫头就好了。

小丫头性子坚韧，每日下午都会同她身边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女靴学武。我去寻她的时候，看她那么认真，也不舍得上前去打扰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着她一起练习了。

风言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平时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就风月同她说话，她的耐心会好些。

那时候我天天跟着她，她总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不知道我到底要作甚。其实我也不想干什么，只是单纯的想尽我所能给她多一份关心与善意。慢慢的，这竟然成了一种习惯，而习惯，向来是最可怕的，只是那时候我还没发现。

说出去有些可笑。堂堂白三少竟然会这么善良？会主动去讨好一个人？当真是天方夜谭。

虽然我纨绔，但架不住我有令人艳羡的家世、还有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这长安城里的少爷千金有多少是本着这些接近我？只是我懒得应付，连敷衍的心情都没有，便将人赶走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这不是了！昔日我将想接近我的人赶走，如今是锦公主想把我从她身边赶走。真是戏剧化啊！

风言年纪稍大了些后，陛下便想送她去国子监。她也没拒绝，可能是图个新鲜，又可能是想学点什么东西护去了。

我比她早半年入了国子监。国子监着实无聊了些，不适合我这只喜欢混吃等死的人。听说风言要来时，我还高兴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

风言来的匆忙，走得也匆忙。只待了一月便离开了，也不管御书房的陛下气的摔杯子。

后来她说，国子监太无聊了，没什么感兴趣的。会待上一个月也不过是对武学课抱着好奇的心态，便多待了一段时间。

然而她大失所望。

风言身边的那侍卫会武，且是陛下亲自选的优秀暗卫，传授风言武功。如此想来，她不爱上国子监也有道理。

风言都正大光明的逃课了，我觉得我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果断翘课了。不出所料，我回府被将军父亲追的满院子跑。然而我不听父亲苦口婆心的教导，继续毫无心理负担的逃课。

对一个人关注久了，总会滋生些其他情感。在发现我对她有其他想法的时候，我很坦然地接受了。长安城当时还盛传将军府的三少爷对锦公主很上心，我也是微笑着听着。

我以为我和风言会一直这样平平淡淡的走下去，却不想某一天会有一个叫做赫连城的人打破了我同风言的宁静。

他第一次见风言，是因为偷听到我们说话，风言现身，出言讽刺了他一番。我在一旁听着心情挺愉悦的。虽然被某不识趣的人打扰了二人世界，但看到风言不客气的讽刺对方，那些不痛快也就无关痛痒了。

但，我太乐观了！或者说我一直太乐观了！

赫连城记着风言的仇，再次见面反击讽刺了风言一番。风言虽然淡漠，却也好胜。一来二去，他们俩便成了互相不待见对方的人。后来见面一言不合就切磋，有时两人碰到，同行的人全程闭嘴无话。

长安城多少人笑话这两人不和，看他们的好戏。甚至有人说，不打不相识，倒也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般配。

听到这些，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我以前追着风言跑时，他们都没说一句我和风言也是极为相配的？就因为安定侯府的世子温润如玉，颇有公子之风吗？

我生气四五天没理风言，她也没在意。我更生气，更气不过了，又不争气的回来了。

之后的很多年，他们还是水火不容的状态，感情丝毫没有进展。若真要说的话，其实还是有的。比如他们之间越来越不待见对方了。

但诡异的是，就算不待见，我也见着他们经常在一起。风言生辰，他会来。他生辰，我与风言也会前去。我们三人的关系莫名其妙的相安无事。

我本打算等我弱冠之年，便去向当今陛下求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算的很好，却算不过宿命，算不过世事无常。

十五岁那年，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也在前线杀红了眼，最后从边疆送回来两具尸体。大哥忍着悲痛继续在边疆抗战，连父母的葬礼都没法回来。

父母死后，他便是将军。即使他想回来，形势也不会允许。他的面前，是凶悍的东来敌军，身后是数千万朝阳百姓。东来步步紧逼，他不能往后退。在家与国之间，他选择了国…

父母下棺第二天，我躲在屋子里一个人喝闷酒，其他事都交给了管家去办。浑浑噩噩的，其实是一种很好的感觉。麻木，却又隐约觉得痛的撕心裂肺。

我忘了那时候喝了多少酒，只记得后来有双手覆上我的额头，轻声对我说，“我相信你会快点站起来的。”

那手很凉，细腻光滑，又觉得温柔。

我张开眼睛，却看到素来冷漠的风言温柔的出现在我面前。她的身旁还站着冰块脸的赫连城。突然间，心里微微有些感动。

父母走后一年，大哥仍然在战场上，没有回家。

风言找过我，为我指明了一条路—参军。

我思来想去也觉得有道理，便允了下来。

我在将军府上长大，不可能真的像白纸一样单纯。就算我愿意，我父母还不同意呢！所以，我虽顶着草包之名，但肚子里还是有些心思的。身为将门之子，虽荒度光阴，不务正事多年，但并不是没有一技之长。虽不爱读书，却对刀枪剑术痴迷，还有兵书。奇门遁甲，排宾布阵也算精通，只是没上战场实践过。

兄长为我牺牲良多。这些年，他一直在边关，承受着将军府的责任。我知道月公主与大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定下白首之约。现实却是分隔两地，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够见上一面，也觉愧疚。

兄长在为家国奔走之时，我却在执着于儿女情长，执着于风月，愧对父母，也愧对兄长。

我离开长安那天，我回头看了眼城楼。风言站在城楼上，远目看着我。她没有向我招手，我却知道她在向我告别。

不是没有担心过等我归来时她已嫁作他人妇，不是没看出来赫连城那么多年对风言的特殊，但那又如何？

最后做决定的都不是风言，而是陛下。

前面的路，生死未卜。可我心里怀着希望。

我会活着回来，活着回来娶她，也会守好这片土地。

因为，这是阿言与我的家…

初入边关，从基层做起，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也许最开始杀人会觉得于心不忍，但战场上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杀的人多了也就习惯了。

杀戮，会让人产生一身戾气。

在边关的那些年，我成长了许多。我一步一步的走到将军的位置上，经历了许多。

也曾想过若是那一天我死在了战场上，那个人会不会难过？

后来有一年，大哥被召回了长安，同月公主成婚。我没法回去，只能待在边关。

大概还是羡慕大哥的，他终是娶了他自小就认定的那个人。可我认定的那个人，离我却太遥远了。

边关数年，我成长为令东来士兵闻风丧胆的敌人，成为朝阳军人心中的战神。因为征战杀伐的原因，我的性格也变得越发阴晴不定。

边疆的月霜很冷！听人说望月可怀远，我时常半夜坐在大漠上看月亮，将我的思念带给阿言，但从来没有传达过。

也曾写过书信寄给她，她的回信很短，无关风月，只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活着。

知道我是南梁太子的身份时，我很平静的接受了。哪怕二十年的所有认知都被推翻，哪怕以后将与故国敌对，哪怕和风言成殊途…我也是淡漠的接受了。

人的心会变的…

在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得久了，风月之事也就会淡了。

身为南梁太子，我有我的责任；身为朝阳将军，我同样有我的责任。放弃生活了二十年，守护了数年的故国，那些信念，一夕崩塌。忘了从何时开始布局，只记得风言与赫连城成婚时，冥冥中有双手在布局，在阻止我知晓长安的近况。

但，那时的我正忙于其他方面的事，无暇顾及。

当我终于回到长安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成婚了。不巧，还是同那个她自幼就不对盘的人。

不知怎的，心里还是微微苦涩。却又清醒的知道，是我先放弃了她。

赫连城一直所求的两情相悦，终究是求到了。

年少时想和她白头到老，最后却是我先离开。

以前从未想过同阿言的结局会是如何！

赫连城与风言战死沙场的时候，我只冷漠的旁观，没有插手。后来叫人给他们下葬。

我亲手覆灭了我的故国，也亲手覆灭了我内心最温柔的地方。

踏入宫门，像寻常一样去她宫里。没想到风月早已在那里等着我了。看到她那一刻我便知道，我和她之间必然会有一人死掉。

风言的风骨，风月同样有。

风月死了，我没什么情绪，不知为什么执着的想看看风言以前住的地方。

朝阳，埋葬了我最后温情的地方。但最后，我却将之作为南梁国都。

我一生好战，政绩突出。人到中年，后宫佳丽三千人，却无一人可交心。我一生未立后，一生无子。即使朝中多次上奏这事，也不过是被我无视。

那人走后，我便失去了所有乐趣。

回顾这一生，我最想回到过去的一个瞬间，竟然是我同她初识那天。

若梦重来，我想对她说，请把你的以后交给我。

好像有很多遗憾，最遗憾的莫过于还未告诉她一声，我曾心悦于你。

我以为以后那么长，还会有机会的，却没想到世事总无常，换的天人永隔，负了这场风月。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仅此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