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茂有些不好意思，但确实太热，也就没有推辞，换上了更清爽的短裤。他这段时间虽然养得好了些，可看上去还是比正常孩子消瘦很多，脱掉衣服后更甚，背部和肩膀的骨骼高高隆起，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将它们包裹，如果遮住他的脸，他的身体简直像行将朽木的小老头。何况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各式淤痕，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和后妈在他身上留下的，尽管现在早已没有痛觉，但曾经凌虐的痕迹依旧清晰入目。王子茂自己倒不那么在意了，放在以前他可能羞于暴露，但现在他又有点迫切暴露，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想看看王学民的表情。他想知道王学民会愧疚吗？会后悔吗？会在别人刺目的眼神下，感到坐立难安吗？都知道人是环境的产物，在没有认识周蕊一家之前，王子茂就知道自己的家庭不正常。挨打是不正常的，经常没饭吃也是不正常的，尤其从未给他好脸色，更不正常。但这种不正常他都会去下意识回避，他会潜移默化地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强迫自己去接受现状，因为不接受只会更痛苦。所以他都习惯了。后来见到了周平和周蕊周琦他们的相处模式，他才真的残酷的意识到他曾经的生活有多么糟糕！多么痛苦！他好像从一个在井底怡然自得，自我安慰的蛙，来到了广阔的大自然里，终于见到了自然的真实面目，一种幡然醒悟，通过对比，才晓得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恨，他也爱，尽管他知道这种爱是卑微的，很可笑的，但似乎没了那一丝卑微的爱，他便是飘零在这世上的孤独灵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获得什么结果，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又不自在。王子茂将衣服一脱掉，他身上的伤痕便被众人看见，顿时，所有人瞳孔一缩，仿佛能切身感觉到他曾经的痛一样。于婉莹、叶嘉她们的眼神便都不约而同地瞪向了王学民，尽管知道这样对王学民没用，但能出出气也好啊！一个是即将拥有自己孩子的母亲，一个是曾经的母亲，对这种事都格外的咬牙切齿，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种人渣！就连坐在隔壁C18的马翠，在看到王子茂身上老旧的伤痕后，都下意识一怔。“妈妈，他身上怎么那样啊？”

方小妮还不懂，以为王子茂身上是长了什么东西，有些嫌弃。马翠白了那边正躺着睡大觉的王学民一眼，冷声说道：“被人打的。”

方小妮惊讶地啊了一声，“谁打的？打坏了吗？”

她还以为是打了一个地方，打坏掉了，结果像皮肤病一样蔓延到全身。虽然方小妮的成长环境比王子茂健康不了多少，可至少她不挨打，从小到大，最多也就挨几拳头，她又怎能联想到，有人会被打得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呢？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遭遇。马翠说：“肯定是亲生的打的呗，越亲生，下手越狠！”

她厌恶地说完，身后方世雄和方家老太也批判起王学民的种种过错来。先是说起他小时候到处偷人家树上的梨，把人家柠檬摘光了不吃，却踩烂了扔得到处都是。过年用鞭炮炸了赵大爷家的茅坑，把隔壁村养了十几年的大黄狗偷来杀掉了吃了，从小就劣迹斑斑，品格低劣。方世雄说到气愤处，点评道：“这种人，刚生下来就该丢到粪坑里淹死！省的活着浪费国家粮食。”

马翠看他们说得义正言辞，还引得周围人频频点头称是，仿佛他们自己是啥好人似的。就十分地不爽，“爸妈，你们也别说其他人了，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阴阳怪气！要是放在以前，方世雄和方家老太高低要把马翠臭骂一顿，说不定还要动手呢。但自从马翠怀孕，再加上他们请了隔壁村的老中医过来把脉，据说是个男孩儿，他们便对马翠十分地客气殷勤。也不出言讽刺了，经常被马翠怼一顿骂一顿，还要笑脸相迎。就怕马翠一个不高兴了，或哪里没吃好睡好，影响了他们嫡亲孙子的发育。可谓是把马翠捧到了天上，享受了一波皇帝般的待遇。此时被马翠说了，他们还笑嘻嘻拿着扇子给马翠扇风，生怕把她热着。真是典型的唯利是从！这种人最喜欢翻脸不认人，所以马翠不受这种洋当，白了他们一眼，但也享受着这种待遇，别过脸去不想搭理他们。坐在马翠旁边的一个妇人羡慕地跟马翠说到：“你这一胎肯定是个儿子吧。”

马翠嫌弃地说，“儿子又怎样，儿子女儿都一样。”

这妇人她不是很喜欢，因为只生了两个女儿，没生出儿子，一直被婆家所不喜，和她遭遇差不多把！不过这妇人动辄将她两个女儿当牛马一样使唤，作为一个也是受到重男轻女迫害的女人，马翠瞧不起她这样的女人。妇人低声说：“怎么会一样？你看你现在待遇多好啊，跟女皇帝似的，你公婆多稀罕你啊。”

“唉，都怪我这肚子不争气，生完二胎后一直没动静，现在我老公都不搭理我了，我要是有你这个运气就好了。”

她哀怨连天，满脸都写着不得志，却叫马翠生厌的同时，也升起一丝丝得意。马翠觉得怀孕这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有的时候，确实需要那么点运气吧。便有一点炫耀地说：“看命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话着实戳到了妇人的心，她就是怕她没这命啊，要是一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她在夫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这可怎么办！感觉下半辈子生活都无望了。她这想法要是被于婉莹、叶嘉知道，少不得批判她一顿白痴加二笔，从来只见人去打破枷锁，没见人偏偏给自己套上枷锁！可见这人的思想一旦执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没来由地作践自己，把自己当什么？不过马翠的心中却是一阵暗爽，有一种从前被淤泥覆盖，今日终于重现光明的畅快感。她安慰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该有的会来的。”

“唉。”

妇人幽幽地叹气。方小妮却不喜欢她们之间的对话，闹起了小脾气，“妈妈，我好热，不舒服！”

马翠没好气地睨她，“热就扇风，叫我有什么用。”

最近方小妮的小脾气见长，越来越不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