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人没?”老太太推开铁门,溜溜达达走进院子。“有人在家吗?”
这户人家干稻草的屋顶,一扇木门上的玻璃都裂了一个角。
“有人”躺在炕上的女人坐起身,刚靠在火墙上,老太太也进了屋。
“小萍在家呐。”
“朱婶儿,你咋来了!快坐。”
老太太也不外道,盘起一条腿坐上炕沿,看了眼女人的肚子,“我这不是闲着没事,算算日子你应该快生了,过来瞅瞅。”
小萍笑笑,手在肚子上来回抚摸。“是啊,大夫说也就这几天,张婆婆也说最晚不过后天。”
“老张婆子的话应该差不了。”老太太心里盘算着,忽然一拍大腿,“呦,这可不行啊!”
女人听到这话,抬头看着老朱太太:“朱婶儿,有什么问题吗?”
从前的东北大家都挺迷信的,尤其是老人,知道的‘说道儿’特别多。老朱太太的这句话,难免让人犯寻思。
“我问你,今个儿是几啊?”
小萍瞄眼墙上挂着的日历,“今天阴历廿六。”
“对喽!今儿是廿六,后天是廿八。四月廿八是啥日子?庙会啊!”
“庙…庙会?”
“你不懂,庙会这天,庙门大开,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有些脏东西就是为了找大肚子的女人借胎还阳才跑出来的。”
小萍算是个官小姐,父亲是当地的水暖科科长,她自己也是高中毕业,哪里信这些。虽然害怕却也大着胆子回道:“朱婶儿,你可别吓唬我!哪来的鬼怪,那都是封建迷信。”
“嗐!”老朱太太别过脸,“我这么大岁数骗你干啥!我年轻的时候,那是哪年?对!71年!南岭上,老赵家的媳妇,快要生了非得去庙会,说什么拜拜佛,保佑保佑。回来就开始发烧,生下个孩子之后就精神就不太正常喽。”
“那孩子打小就不是个省心的,什么祸都敢闯,把老赵家都快折腾散了,后来你猜怎么着?”
女人攥紧衣角,摇了摇头。
“眼瞅快十,也是半大小子了吧!洗脸的时候淹死在脸盆里了!”
“在脸盆里淹死了?这咋可能呢?”
老朱太太接着说到:“后来人家找人看了,先生说赵家媳妇的胎被庙里出来的小鬼占了,如今下面查出来就给收走了。”
瞧着女人有点害怕,老朱太太拉起她的手:“要不咋说呢!你要么就使使劲,早点生,要不你就挺一挺,等庙会过了再生。”
小萍的脸色不好,老朱太太也觉得话不该说,连忙找补:“我瞧你啊,面上有福,肯定招不着那些东西,但你说,万一遇到个庙里跑出来想投生的金童玉女可咋办,童子命的孩子多灾多难,所以你听我的,一定得避开后天!”
不知道该不该信,小萍只能敷衍,“行,朱婶儿,我知道了。”
这世上,有些事不说还则罢了,一旦说出来,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让你忍不住的琢磨。
“行,你躺着吧,别总坐着,我也回去了。”
“嗯,朱婶儿你慢走,我就不送你了。”
“送啥送,一跨远儿的距离,你歇着吧。”
老太太前脚走,小萍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在是晌午头子,要不难免心里发毛。
或许是因为白天的事受了惊吓,晚上小萍腹痛难忍,全家都以为要生了,连夜就往医院送。大夫检查过后说,羊水没破没到日子。一家人合计离预产期也没有几天,索性就在医院住下。
日子还真按张婆婆说的,廿八下午两点多,羊水破了。
“大夫!大夫!”男人冲出病房。迎面跑过来俩护士,“这里是医院,你小点声。怎么了?”
“我媳妇羊水破了!”
“小敏,你去通知主任和产房做准备。”
“好的张姐。”
张护士和男人来到小萍床前,羊水顺着双腿已经打湿了床单。“深呼吸!深呼吸!”
很快就有人来将小萍送去了产房,只留下男人在外面等待。
他和小萍结婚六年,一直怀不上。本来已经准备领养一个,结果小萍就怀了,小两口特别看重这一胎,平时就很注意。
女人生孩子,如同鬼门关上走一遭,男人怎么能不担心,此刻根本坐不住。
六月的夜空本该星空熠熠,今晚却朦胧不清,连月牙都是模糊的。
“使劲,再使劲!快要出来了!已经可以看见头了!”
“啊~嗯!”小萍满脸是汗,头发紧贴额头,艰难地看向墙上的钟表,十点五十四分,想起老朱太太的话,偷偷松了一分力气。
嘤~嘤~伴着一声声啼哭,男人和小萍的父母急忙堵在门口。
护士抱着孩子出来“恭喜恭喜,是个男孩!六斤八两,母子平安!”两位老人也松了一口气。
男人接过孩子:“我当爹了!我有儿子了!我当爹了!”
小萍爸凑过来,“小军,孩子给我们吧,你赶紧回家给老王大哥报个喜去!”
“等小萍出来的吧,我看她一眼再回去,她是我们老王家的功臣!”
老太太也说:“这都半夜了,我们在这你有啥不放心的。赶紧回去,再煮点鸡蛋拿过来,护士和大夫也没少挨累。”
可不,抬头一看,已经零点零七分,足足十个小时孩子才生下来。
“行,听您的。”
小军恋恋不舍的把孩子交给姥姥姥爷,三步一回头的走出医院,骑上三八大杠回家。
“爸!爸!你有孙子了!你有孙子了!”小军刚到院子里就开始喊。
老人从屋子里出来满脸高兴:“小萍生了?”
扔下自行车,男人径直奔向厨房:“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老人一巴掌拍在男人后背,“小犊子,那你不在医院回来干啥!”
“她爸妈在呢,丈母娘让我回来告诉你一声,顺便煮点鸡蛋拿上去,给护士和大夫分分。”
“哦,家里鸡蛋也不多了,你生火,我去借点鸡蛋。”
老爷子也不含糊,挑着平时相处不错的街坊,挨个咣咣敲门。借回来五十个鸡蛋,加上家里的十六个,六六大顺倒也吉利。
把煮好的鸡蛋装进篮子,小军又马不停蹄的向医院赶去。脚程也快,十几分钟就到了,一进医院的见到人就来上一句:“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儿子,您来个鸡蛋,沾沾喜气。”
还没到产房,鸡蛋已经分出去了十几个,连打更的大爷都没落下。
爬到二楼的缓台,小军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我能吃个鸡蛋吗?”
“可以,不就是一个鸡蛋吗?今天我…”男人一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我听错了?”小军一脸疑惑:“难到见…”话没说完就闭上了嘴,头也不回的向三楼走去。
给大夫和护士分完,男人回到病房,坐在小萍旁边气喘吁吁的说:“媳妇,你是我们老王家的这个。”说着还竖了个大拇指。
“给,吃个鸡蛋,我用红糖煮的。”小萍接过鸡蛋,转头说:“爸妈,你们也吃两个,在这都忙活半宿了。”
小萍妈拿起一个鸡蛋剥了起来,“你吃你的,生孩子费力气,不用管我俩。”
小萍吃完一个,眉头紧蹙。“傻蛋,你煮的鸡蛋怎么没味儿?”
“没味?那可能是我煮的时间短,熟了就拿过来了,红糖没煮进去。”
小萍摇摇头:“不是,是连鸡蛋味都没有。”
闻言,小萍妈没有把手里剥好的鸡蛋递过去,自己咬了一口。“还真是,一点味都没有。”
“不能啊?”小军自己也吃了一个,“还真没有?”
四个人面面相觑,孩子姥爷开口:“也许只是累的尝不出滋味,好歹也是鸡蛋,将就吃吧。”
又吃了两个,小萍说吃不下有些困,两位老人等到她睡着才离开,只留下小军留在医院陪护。
老妈因为朱奶的一句话,硬生生挺过零点才生下我。没错,我就是那六斤八两的大胖小子,小军、小萍就是我爹妈。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午夜零点,是为子时。子时命难断,阴阳交错,难分今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