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季修文有一种对方要亲上自己的错觉。
炙热的呼吸喷洒围绕在耳廓和颈肩,像电流入侵扎上,酥酥麻麻,他皮肤很快浮上一层薄薄的淡粉色。
眼前的人流如潮水般向后退去,季修文觉得耳根子发烫。
这是在撩吧,是吧。
可顾琰除了伸手从背后环抱着他外,神情一本正经。
于是季修文往上拱了些,整个人彻底窝在顾琰怀里。
随后仰头飞速亲了他一口,微笑说:“你现在也沾上糖葫芦味了,怎么办,顾少帅变成一个近三百个月大的宝宝了。”
男人反应有片刻的迟滞,季修文见他不动继续调侃,语气上挑:“宝宝,顾宝宝?”
顾琰笑容僵住,抿唇,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命令道:“闭嘴,不许叫。”
“宝贝。”
“没完了?”顾琰夺走他手中吃了大半的山楂棍,难得有几分窘迫,他是典型的薄唇,冷漠的时候样貌有些凶。
季修文却不怵,被蒙了眼看不到前方的景物,只感觉顾琰正在有目的地将他往别的地方带,睫毛在指缝间翕动,直至人声愈发沸扬喧闹。
“二爷要带我去哪?”
“把你卖了。”
不一会,顾琰松开手。
季修文缓缓睁眼,一大簇金花飞舞在广场那颗枣树的上空,火红得滚烫,如瀑布飞溅迸散开来。
“滋啦——滋啦——”
一锤接着一锤,铁花照了整个清秋的夜空,世界霎时间明如白昼。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短暂发轫的绚烂。
季修文入了神。
顾琰站在身旁,没错过他眼里银花火树的倒影,说:“你们那边,应该也有这类技艺表演吧。”
总听对方嘴里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词,他不由得好奇,什么样的环境养出了这般人,再差也不会比现在糟糕。
“有的,不过现在会打铁花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感觉最近一次见到已经是十几年前。”季修文刚吃了糖,声音舒缓又柔和,嗓子有些黏糊说,“在我们那边,这成了非遗。”
顾琰很识趣,没有问他非遗为何物,而是道:“在哪里?你原本的家。”
从季修文第一次谈论起“家”这个字起,顾琰就一直想问的了。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对方身上有太多未解的谜团,可他不敢轻易去碰,怕等把一切都说清楚之时,也就是两人分道扬镳之日。
顾琰想,如果少年是敌方派来的间谍,那么他很成功。倒不是伪装技巧有多高级,而是顾琰深知自己面对他时,开不了枪。
他本无牵挂,生来就带着仇恨,解释不清这种情感。若非真的遇见,顾琰怎么也不会相信一见误终身的事情能够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季修文回答他。
“怎么过来的。”
“我会法术你信不?”
男人抱手环在胸前,笑而不语,没把他当神经病,那表情分明就在说深信不疑。
玩笑话彻底编不下去,季修文受不了:“二爷怎么也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啊,那是不是哪天我说,其实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你也当真了?”
可顾琰脸色霎时间就黑了下来,眉毛凑在一起,沉声道:“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吃你的。”
随后拿了糖葫芦给他嘴重新堵上。
“唔。”季修文觉得腻,没打算继续咬,只是扬起下巴声音含混示意,“发现没。”
有人跟了他们一路。
“知道。”顾琰怎么可能没察觉,他面不改色道,“记者,不用理。”
“你猜明天的早报他们又要怎么编。”
“感兴趣自己买一份回来看不就行了?”继续往前走。
季修文停下,拦住他的去路,挡在身前说:“二爷,我发现你今晚很喜欢和我作对啊。”
历经这么多个世界,狗男人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的毒舌属性。
“生气啊。”顾琰抬手捏了捏对方耳朵。
季修文垂眼盯住地面上的石块,表示不理他。
好像真得哄了。
顾琰说:“那怎么办,给你道个歉?”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来干嘛!男人全身上下只有嘴最硬,死后扒开坟墓一看,发现上边竟然还有一张嘴留着,医学奇迹阿门。除非你现在吃一口,我就不追究了。”
胡扯了一大通,顾琰算是听懂了,少年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想必是在挖坑等着,但他将信将疑咬上。
季修文看得十分专注,歪着头:“爷,甜吗?”
“嗯,甜。”然而男人动作优雅,细细咀嚼,眼睛都没眨一下。
“真的假的啊。”
“真的,你试试。”
季修文不信邪,矮身,就着他手里头最后那半颗山楂咬上,等糖浆渐渐融化,熟悉的酸涩在味蕾中爆炸。
“咳。”口水无法遏制涌出。
好酸。
他一脸痛苦,偏偏顾琰还捂住他的嘴不让吐,刺激得眼泪都要飙出来。
待终于吞下,舌根也麻了大半,季修文咬牙:“骗我。”
可男人看着有些湿濡的掌心,反唇相讥:“分明是你自己害人不成。”
突然间一群小孩子玩闹冲了过来,季修文被迫推挤到一边。
“拉紧,别走散了。”顾琰牵起他,而后十指相扣。
赶上了节日,走到街尾人依旧不减。
前方人群围了一圈。
季修文以为又是什么民间表演,勾着顾琰就要往里边凑热闹。
只见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跪在地上,没穿上衣,只有一条旧短裤遮着。
“行不行啊,就让我看这个?”
“扫兴浪费时间,走了走了。”
诸如此类的声音渐渐响起,他咬牙,一狠心,继续往自己脖子上加铁丝,里里外外足足缠绕有七八圈之多,铁丝边上的肉勒了出来。
倏而用力一拉,原本煤炭一样的皮肤浮肿充血,男人皱紧眉头,额头的青筋一鼓一跳像是随时要爆裂。
要离开的几人见到,又转身回来。
“诶,好!!”
“厉害!”
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欢呼交加。
男人跪在地上松了口气。
“阿爹。”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脖子前挂了个破烂生锈的碗盆,张皇失措,无声哭红了眼睛,想要上前帮忙。
却被自己的父亲阻止。
摇头:“呃,呃。”原来男人是个哑巴。
踌躇的脚步绕了道弯,越过父亲不似山丘的脊背。
“老爷小姐们,给个打赏吧。”一路走一路弯腰。
“求求给个打赏吧,好人有好报,谢谢,谢谢您。”
零星有几声铜板落下的声音。
女孩走到两人跟前,小心瞄了一眼撤回,伸出碗说:“好心人。”
低头瞥见她破烂的草鞋只磨剩了个底。
尚未到冬天,女孩脚板的皮肤已经龟裂开,像滋养了人们五千年竟干涸的土地,裂缝纵横交错,指甲盖抠得七零八碎,凝固着血迹斑斑。
季修文蓦然觉得今晚的风很大,掺了沙子,咯得眼皮难受,想用手去揉。
烟火不过瞬间美丽。
“顾琰。”他叫了声。
男人明白他的意思,不必多言,往里扔了两块银片。
“走吧。”便揽着季修文离开,没瞧见小姑娘不可置信的眼睛亮了很久。
等彻底走出来。
两人半嘴不提方才的事。
“二爷。”季修文转头一脸镇定,对顾琰说:“钱包被偷了。”
……
阿甲觉得自己今天运气不错,方才街道上那两个男人的穿着,看着就像有钱人。
于是他趁乱混入了小孩堆里,根据多年的经验,往其中那稍矮些的男人皮衣口袋里一伸,嘿!果然摸到了好货。
从四岁起,他就开始跟着那帮人练习偷窃技术。
后来,那群大人死了,一起做扒手的同龄人也出于各种原因消失在了宁城,自此,整个组织瓦解仅剩他一人。
没有人再鞭笞他,也没有人能故意饿着他。
“真笨。”阿甲想着不由自主笑了出来,掂量着不算鼓囊堵塞钱包,“遇见小爷算你倒霉,能被我偷,也是你人生的一大幸事了,哈!”
“啊!”
可不过得意了几秒,他就被人单手撂倒重重摔在地上。
钱包被撞飞了出去。
“钱,我的钱。”阿甲顾不上疼,挣扎爬起来。
抬头,才发现得手的钱包已经回到了它主人的手里。
两个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男人融在夜色中。
“这分明是我的。”
季修文说:“小屁孩,知道我是谁吗?小小年纪就偷哥哥的东西,这可不好。”
他摇摇头。
看对方的模样不像穷,转而又问:“你爸妈呢,该让他们该好好教育你一顿。”
“呸。”
“你们这些虚伪的烂人,懂个屁!少他妈在这恶心!”
季修文怔愣住,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十几岁的男生嘴。
对方语气恶臭嚣张,一副混混地痞流氓样,他刚升起要讲道理的心也熄灭了。
阿甲眼尖瞧见了顾琰的枪,骂完才隐约害怕。
担心真被抓,咬牙拔腿就跑。八壹中文網
而顾琰早就黑了脸,绷着嘴部肌肉,阴云密布,若非季修文一直拉着他不让动手,阿甲哪里有转身的机会。
季修文示意他稍安勿躁,打开钱包,发现里面空了一半。
意外这小男生还挺谨慎。
不过对方跑得急,落了一块玉佛掉在地上,中间刻了个“甲”字。
“为什么?”顾琰问他。
季修文听出他心里明显压着火,也对,换位思考一下,人家从小走到哪都受尽追捧,年长者见了还要给三分眼色,一朝被不知从哪跳出来的毛头小子辱骂,不生气才怪。
以为想对了,季修文握上他的腕骨,帮忙压了枪说:“左右这些钱对我来说没什么损失,还是个孩子,给个机会。”
可顾琰轻嗤一声,挑开他的领口,眼尾狭长眼眸深暗道:“容我提醒你宝贝,光有烂好心,在宁城可是活不下去的。”
“我知道,那你就当我今晚瞎了,行不?”
“呵,现在站你面前人的是谁?”
“顾琰。”季修文越喊越大声,甚至有些兴奋,“顾琰顾琰顾琰!”
一边说着又一边双手用力撑在他肩膀,借力向上一跃。
少年双脚迅速离地,稳稳勾在顾琰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