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仿佛有一束光打在了他的身上。身后是平沙莽莽的黄天，野草枯萎，视野一度被白茫所笼罩，顾琰甚至有些看不清对方那张落了灰的脸。

少年笑着亘在门前，挺拔身躯隔绝了营帐外飞沙走石。

宛若天神降临。

顾琰眨了下干涩的眼皮，只听见那人道：“顾琰，我来找你了。”

我来，找你了。

季修文绝对不会知道这简短的几个字，此情此景于他而言有多么震撼。

笔停止旋转，顾琰歘地直起腰，他顾不及什么形象顾不及什么地图，大步朝他走去。

揽了腰，按头，少年即刻贴在他胸膛里。

“为什么？为什么……”顾琰紧紧的抱住人，像怕他飞走，怕这又是一场梦。

于是只能通过一遍遍地询问与抚摸来感知现实的存在，确认是真的。

季修文抬手揪住他冰冷的战服，明白那未言之意：“因为国家需要我。”

而后他又将头埋得更深：“因为我知道，我也同等的需要你。”

季修文额头蹭到顾琰的下巴，摸上他的脸。

顾琰微怔。

盯着男人冒出细细的胡茬，季修文比量说：“瘦了，也黑了。”

随后他踮脚扬头亲了亲，嫌弃说：“嘴巴干，不好亲了。”

顾琰回神，两指捏着他侧脸，指尖的触感一如离开前光滑细腻：￲“错觉，你再试试？”眉宇间不由得逐渐暗淡。

季修文迎上他目光，口吻直率：“可惜顾帅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最没耐心，有些事……唔。”

兀然一转身，季修文腰便抵在了简陋的木桌边，温热的唇瓣骤然落下。

男人不由他多言，轻咬下唇，撬开齿关，舌头灵活在他唇腔肆意扫荡。

一场别后重逢的撕吻，季修文心潮澎湃的思念可不比他少，于是他仰头，将自己往前送了几分。

这行为无异于活泼金属遇到空气的自燃。

察觉到对方主动，顾琰扶着他的后脑加吻得更深，现场没有旁人，他无所顾忌。

每次季修文试图躲开于夹缝间寻找呼吸，就又会被顾琰掰回下巴，单脚挤入他腿间，狼狈，承受更多细细密密的亲吻。

直至季修文的身体再次热了起来。

帐篷后的隔间有一张临时搭建床，顾琰将人抱上去，看他衣服头发乱糟糟平躺在被褥里，单膝跪着居高临下，拇指擦去季修文唇边的水渍，问：“还干吗？”

顾琰还记得方才的话，季修文有些后怕他的疯狂，急忙答说：“不……是湿……湿的。”

他想起身，可刚动作就会继而一脸疑惑被对方抵着肩压下。

“是吗？”男人大掌很快游弋至腰间，很快，一抹与体温相差甚大的冰凉攀附上来。

“你干嘛？！”季修文动作飞快握住他的手，警惕注视道，“这里是军营，你可别乱……”

男人见他一副小鹿受惊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

“想什么呢。”他弹了下季修文额头，顾琰没真用力，轻轻摩挲他脑袋低声道，“一连几天赶长路肯定累了，睡吧，有事随时叫我，我就在外边陪着。”

说着便替他抻平衣摆，拉上被子，十分正经。

原来只是盖被子……

okfind，是他龌龊了。

季修文的确是累，他闭眼，顾琰给他遮住眼睛，困意袭来，不一会便失去了意识。

-

他是被枪声给吵醒的。

季修文再次睁眼时，顾琰如预料中的那般没了踪影。

不远处正打得激烈。

金鼓喧阗，风萧谡谡，机枪和炮弹的爆炸声交织混在一起，硬是把天空撕扯出了一道口子。

倒下的尸身无不宣告着来自冥府死神的呼唤。

“季少爷。”门外留下几位把守的士兵。

“顾琰呢？”

听到这称呼，几人皆是一震，不知直言顾帅名讳年轻人是谁。

可他们也不敢抬眼多瞧，按照顾琰临走时的吩咐回道：“回季少爷，顾帅在隔壁营帐正同其他将领商量要事，如若有事，还麻烦多等片刻。”

季修文点头：“有劳。”

前线设有医疗点，可若是伤势严重的兵会被送到后方基地的救助站，也就是这里。

一路上扛着担架的人急来急往，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季修文见缝插针随机叫住一个护士：“有没有止血带？我学过一些，可以帮忙。”

“……”

几分钟后。

“快点快点，闪开！都让开！”

“来人！快来个人救救他，他快不行了！”

鲜血淋漓的兵从季修文跟前一闪而过，可就是那么一瞬间，他捕捉到了熟悉的影子。

于是季修文三下两下包扎完手里的伤患，起身飞奔了回去。

地上躺着的人已经被炸得不成人形，左手手臂断了，耳朵也没了，眼周血肉模糊一片溃烂。

可季修文仍旧认出了他，霎时只觉得脑袋一震，等反应过来他已跪蹲在了地上，呼唤着那人名：“阿甲，阿甲！小屁孩你听得见吗？”

阿甲用他为数不多了听力找到了方向。

“季……哥……”他望着头顶上方模糊的人影，声音掩盖不住虚弱，阿甲吃力开口道，“季哥，是你吗……咳咳，咳——”

猛然呕出一大口殷红鲜血。

“是我，你先别说话。”季修文赶忙脱下自己衣服施力压住他的伤口，咬牙，“小屁孩你听着，不要睡，不能睡听见没有！医生马上就来了，别睡，不要怕。”

可对方摇摇头：“没……没用的……”

“我知道，咳……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季修文：“闭嘴！”

男生却笑了，他双目逐渐失焦，语气也断断续续：“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季哥，我今天终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咳——咳咳！我……我一个人去，去炸了他们的军车，一个人，季哥你说，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很咳咳……很，很厉害。”

“厉害，厉害，阿甲是小英雄，大英雄，现在不说了好吗？医生来了我们先疗伤。”季修文起身要将他放下。

但阿甲不知哪来的力气，用仅剩不灵活的右手，那几根残缺的指头死死拉住他，摇头：“谢谢……季修文，谢谢你帮我，可惜、可惜我看不到那天了……”

“记得告诉他们，我……阿甲哥哥，也终于做了一回好人，好吗。”

“……”

季修文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何时砸入黄土中的，夜间呼啸的狂风刮得他心脏抽疼，周围的纷纷低下头，为这年仅16岁的少年默哀。

原来一直以来在宁城找不着的人并非莫名消失掉了，不过是，背着他们参了军。

季修文低头看，掌心那块沾满血的玉佛早已失温，那是阿甲临死前托付给他的，也是对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自己来过这个世界的唯一证明。

良久后。

顾琰找来，只听见季修文如烟消散的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