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
顾琰坐在正中央,气场强烈,无人敢出声。
包括跪在地上刚被断了一根手指头的男人。
顾琰低头,一页一页翻看从对方身上搜寻出来的本子,显然盯着他们的人有些时日了。
射靶子,吃饭,看报,训狗……上边记录着生活中各式各样零杂琐碎的场景。唯一不变的就是,画里的主人公始终是他和季修文。
翻到空白前的最新一张,是他们今晚在酒会场阳台边上吹风的背影,少年凝视前方,撑着栏杆单支起下巴,握紧酒杯的那只手斜了过来,恰好与他的酒杯相碰。
被人押在地上的特务吃痛却只闷着声音冒汗。
顾琰将那把染了生血的刀踢到他跟前,站都没站起来一下,压制着血液里的厌恶:“回去告诉顾樊建,想活命长,就少管闲事!”
“下次,可不就是一根手指头这么简单了。”
-
金染染和林生正相拥在床,两人身上都挂着湿气。
自从用了“固色天香”的产品后,她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不少,此时更是红光满面,说二十五岁都有人信。
“恒少爷,萱萱小姐。”
听到门外佣人传来的报信声,金染染猛然一惊,慌忙从床上坐起来。
“怎么这么快?”她拾起地上的衣服匆匆往身上套,正要出去时男人拉住她。
金染染:“你干什么,放开我,待会萱萱见不到我肯定要进来,哎呀你别弄……”她和林生的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下人们嘴巴严实,保密工作做得好两个孩子也未曾发现端倪。
可林生却不乐意:“染染,我就这么让你拿不出手吗?”他神色落寞。
“也对,你漂亮又善解人意,哪里是我这个穷小子能高攀得上的。”
“阿生我没这个意思,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妈妈,妈你快出来,那个傻子,那个傻子他……”
“小、小姐,夫人吩咐过你不能进去。”
季萱想起了自己今晚被拦住的丢人事,应激反应上来冲人扇了一巴掌,大吼道:“什么身份?连你也敢这么跟我说话,小心本小姐明天通通让你们扫地出门!”
金染染向外头不断张望,季萱已经进来了,可她衣襟的扣子还没扣好。
着急之下握住林生的手,咬牙道:“你不是一直想要那块瑞士表么,等明天萱萱上学堂去不在家了,我就带你去买。”
“真的?”
林生依然不愿放人。
“真的真的,你快别出声躲床上去,被子盖好。”
就在下人即将拦不住时,金染染出现了。
“季萱,不得胡闹。”这话虽带着怒意倒不像训斥。
“妈。”季萱见到她,流了一路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委屈与恐惧涌上心头。
金染染心疼的要死,用帕子帮她擦干:“怎么了我的宝贝女儿,谁欺负你了,告诉妈,妈替你做主。”
但是季萱又不敢说是顾琰,只得说:“季修文,那烦人的傻子他没死!”
“你说什么?”金染染僵硬地松开了她,方才的温柔一点一点从脸上掉落。
握着帕子的指关节泛白。
“妈,他根本就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季萱甚至不愿称呼他的全名,眼神嫉恨,“贱命真大,自己不听劝跑到荒郊野外,那群野狗怎么就没把他吃了。”
金染染求证似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季恒心事重重,点了点头。
“萱萱,你先出去。”她眼神从未有过的凝重,“我和你哥有话要说。”
向来受溺爱的季萱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古怪,不敢反驳一句,咬唇悄声走开。
“怎么回事?”
季恒将今晚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金染染听完,愤怒拍桌:“好哇,竟敢骗我!难怪后来找不着人,原来是卷了我的钱就跑。被他摆了一道!”
她还不知那人早已经尸骨无存了。
“废物!”大手一挥,茶盘悉数掉落在地上碎得咔嚓响。
雇人买凶这件事特意瞒着季萱,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不得不说金染染将这个小女儿保护的很好,世间所有的丑恶都替她阻挡在了门外,给她衣食无忧,安富尊荣,所有在物质上的需求都尽可能地满足到位。
因为经历过被嘲笑的日子,她更深知不甘心的滋味。
季恒问:“母亲,现在该怎么办?”
“不怕,恢复正常了又如何,若说我们杀他,有证据吗?公安局可不是仅听人的一面之词,现在的世道谁敢说自己的手里头没沾点血?如今药厂和生纱厂都在我们手里头,谅他也掀不起风浪来。”
金染染冷静下来后便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曾经也不过是一傻子。
就是……
珠宝铺还是个麻烦,那女人留给季修文的地契不知放在了哪里。
“啊啊啊!”
不好。
金染染暗道。
“萱萱!”可惜来不及了。
“妈有个男人没穿衣服在你房间里,死变态,滚开啊!”
林生被一花瓶砸过,血,正从额角处缓缓往下流。
……
因为前几天得知了金染染和那个男人的丑事,季萱正和她母亲冷战。
她一直以为父母是真心相爱的,季顺德和金染染在一起后将近二十年都没有娶其他的姨娘,可那小白脸竟然说,他们一个多月前就搞上了,那时候父亲才刚过世没几天啊。
最后,季萱哭着推开其他人,冲出大门边跑边喊着不会接受。
“小姐,到了。”黄包车夫将人力车停好,季萱心情不错还额外给了他点赏钱。
女生踩着西式皮高跟落地,今天出门前烫了个与她这个年龄段不太相符的爱司头。
进到里头,目标明确直往首饰区奔去。
“温芙小姐,你看这条项链怎么样,阿辛还没见过这等款式,若是过几天小姐你戴着这条项链去到顾公馆,再配上这身行头,还怕顾少帅他……”
“阿辛。”女生合上书,“你再多嘴,以后便不用跟着我了。”
阿辛吐了吐舌头,知道她家小姐除了读书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
“我懂,我懂,小姐你不喜欢阿辛不说就是,但这不是为了完成夫人布置的任务嘛。”
温芙穿着版式宽松的大袖旗袍,短发利落堪堪到下巴,头上別着珍珠夹子,脚着一双白色绣花鞋。
她低头看向系在腕上的怀表,估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说道:“那就选这条吧。”
可是。
“项链不错,掌柜的,帮我包起来,本小姐要了。”季萱一把夺过。
阿辛被硬挤开,向后踉跄了两步撞到柜角,手红了一片。
待看清,阿辛气愤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是我家小姐先看上的。”
“那又怎样,我拿到了就是我的,你们自己不会换一条?”
“你!”
“阿辛。”温芙摇摇头。
“小姐。”阿辛皱着眉头,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眼看就要起了冲突,掌柜闻讯匆匆赶来,左右为难:“二位客人,这款式是本店的最后一件,目前无货了,需要购买的话也得等下个月,你们看……”
这两个,特别是温家的人,他一个都不想得罪,也得罪不起。
温芙将阿辛拉至身后,说:“那就价高者得,掌柜你给我们做个见证,今天我和这位小姐谁出的价钱高谁就把项链带走,你觉得呢?”
她问季萱。
季萱:“比就比。”
“好,就这么说定了,签字画押谁也不许反悔。”
等弄完一切。
掌柜满头大汗,他说:“温小姐,季小姐,项链的起步价为20块。”
温芙:“21。”
季萱紧随其后:“22。”
“23。”
“24。”
季萱报一个数,温芙也不紧不慢地追加,可每次仅仅比她多出一位。
直至喊到了四十,店里围观看热闹人群也越来越多,足足比原来的价格高出了两倍,项链根本就不值这个价了,季萱渐渐感到了压力。
可温芙依旧云淡风轻:“50块。”
“季小姐,放手吧。”
她仿佛势在必得,说,别挣扎了你最终肯定会输给我的。
季萱一下就被激怒了。
“70!”
“好,项链归你了。”温芙一开始就没想过一定要买下,饰品于她而言可有可无。
也不想真给那谁留下好印象。
围观者一片鼓掌欢呼道:“季萱小姐厉害,季家果然有钱。”
等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都说了些什么,季萱想后悔话也收不回去了,她被起哄的人抬高架着落不下。
她哪来这么多钱?!
虽说金染染这几天都纵容这她,可70不是个小数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温芙已经和她身边的那个仆从离开了。
掌柜早就乐开了花,笑得眼角的褶子遮不住,他将东西打包好送到季萱跟前:“季小姐您的项链,请拿好,付款请走这边。”
季萱一脸菜色,支吾:“我出门着急没带那么多钱,我要先回一趟家。”
“好的小姐,画押的字据在这里,今晚太阳落山前我们都会等着您。”
这下,账彻底赖不掉了。
此时。
斜上方二楼的休息室内。
季修文将帘子拉了下来。
“在看什么?”顾琰坐在对面问他,知道这家店是季修文的,办事路过的时候进来瞧了一眼,他果然在。
季修文笑了声,回他:“发现一个挺有趣的小女生。”
又想了想,解释:“给我的感觉和其他人不同。”
“什么感觉?”顾琰敲着桌面,抬眼望,神色毫无波澜。
“大气,端庄,很有力量感。”
“爷你应该也体会过这种感受,就是,生活中有些东西我们平白无故用语言解释不清,我心里好像还挺喜欢她的。”少年说着不自觉嘴角上扬,唇形饱满圆润,大而迷人的桃花眼弯起,黑发微微垂落。
不知从哪弄来的一身学生装,穿在身上年轻得要命。
呵。
顾琰捻了捻指尖,下颌线愈发清晰凌厉。
他说:“季少爷只一眼就能凭感觉判断出人的好坏,不举旗去街上算命,倒是可惜了。”
“那可不行。”季修文继续完善他的设计稿,调侃说道,“季老板是良心商家,怎么会干这种招摇撞骗的事。”
顾琰沉默。
不一会,男生就挪动椅子凑到他身边,两人的裤子挨在一起,若有似无摩挲着。
季修文将稿纸移至他面前,问:“好看吗?”
是他方才一直低头在画的东西。
顾琰看着上面戒指模样的图案,以为他日后要生产出来大赚一笔,心里还有闷气,却也如实评价道:“好看。”
对方在设计上的确很有天赋。
“那就好。”季修文朝他眨了眨眼,说,“戴在你手上,一定很漂亮。”
什么,意思?
顾琰掰过他下巴,季修文仰头看着人,状似不解憋笑问:“干嘛?”
下一刻就被男人抱在自己腿上,轻搂着腰,胸膛贴住后背。
顾琰食指点上纸张:“我说,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