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的秋雨说下就下,雨打着庭院池塘里的残荷叶,落入水中,激泛起圈圈涟漪。
二十四年前,顾琰的母亲也是在这样一个冷雨天里匆匆离去。
女人下了狠心,也终于求得解脱。
岑微兰,这个名字在无论是在顾公馆还是大帅府,向来都是只口不能提的禁忌。
当年,顾樊建八面威风惮赫千里,只因骑马时在路上看对了女人一眼,就将其强掳回了府上。
而岑微兰,她只是个从南方远道而来求学恪守本分的读书人,对男人的讨好承欢一概鄙屑不理。
两人就这么拉扯过了大半个月。
直至某天,顾樊建盛怒之下,爱而不得用暴力的行径玷污了她。
自此岑微兰发了疯,她受不了这般凌辱的创巨痛深,屡次逃跑闹自杀,可无一不被周围人拦了下来。
年迈的父母亲戚得知消息,泪干肠断磕着头来顾府求情,却只收到了他们要成婚的通知。
报官官不顾。
期间,岑微兰试过给两人的茶水里一并下了毒,决心同顾樊建一了百了。
却无一例外没成功。
日子就这么耗着,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被看管得更加严密。
等顾琰出世,稳婆瞧着女人要掐死自己十月怀下的骨肉,吓得胆颤心惊。
孩子也同她分离开来,不给她碰。
很快来到百日宴那天。
岑微兰盯着摇篮里的孩子,露出了这近一年半来的第一个笑容,孩子睁大了眼,也跟着笑,咿咿呀呀抓住她的手往嘴里塞,口水流了满嘴。
那时还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个注定不同寻常的日子。
尽管下着雨,客厅、庭院里支起帐篷,大摆宴席。受邀之人纷纷前来道贺,宾朋满座,杯酒言欢,无不热闹。
直至——
岑微兰投江自尽的死讯传来。
雨下得更加大,孩子啼哭声不止。
其实她那天表现得很平静。
很听话地吃了药,见了人,最后还亲吻了孩子。
于是顾樊建松了看管,等发现时,人已经漂浮在了岸边。
……
顾琰当时年纪太小,但这些风尘往事,远在岑千素来找上他前,他就因为疑心收集完毕而知晓。
岑千素虽是顾琰的堂姨,却也比他大不了多少,关于岑微兰的事,她也是后来才被亲人告知。
顾琰已经记不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手上沾了太多血,罪孽深重。
关于顾樊建这个所谓的父亲,印象最深的便只有七岁时被他逼着砍下活人手指的那一幕。
每次打完仗回来,顾樊建房间里总会有下人从里头抬出几个蒙着脸的女人。
那时顾琰不懂,好奇,直至有一回不慎误闯进去,撞见了几人交合血流满地的场面。
因为这件事,顾琰直接害死了自己童年唯一的玩伴。
一只花十个铜板从路边买来的黄土狗。
他眼睁睁看着它被浸入沸水里,大锅底下的柴火旺盛燃烧,他拼了命地要挣脱身后的按压挟持,他崩溃着哭求自己的父亲,以后会听话会好好练枪,停手,停手!
可顾樊建却道:“想做我的儿子,就不能心慈手软。”
很快。
土狗松开了它向上攀爬的爪子,缓缓沉入锅底,不再哀嚎。
……
烟味越抽越浓。
时隔多年,如今顾琰又再次踏进那个地方。
顾樊建……该庆幸他的命留着还有用!
顾琰没想到拥有软肋是这种感觉,他也曾害怕。
怕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季修文会消失,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怕他和自己一起终会成为众矢之的,怕他平白遭受外界流言蜚语的攻击。
可现在,顾琰想明白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无论如何也会倾尽所有守护他所想守护的。
屋檐之下。
顾琰正想得深远,蓦然感到肩上一重,他转头望去,一件披风落了下来。
季修文悄然无声,从身后出现,随后前移两步,和他并排站着。
男人夹着的烟停留在指尖,一时忘了抬起。
他听见对方笑着说:“怎么了,二爷这反应是不欢迎?”
少年声音很轻,旋即被风吹散。
顾琰想起来自己吩咐下去过,季修文可随意进出顾公馆,无需通报。
因此见到人时,说不意外是假的。
“没有不欢迎。”顾琰不冷,甚至这披风还裹得有他些燥热,他压制住情绪问,“只是晚上不睡觉,跑来我这撒野?”
季修文扬起嘴角,眼睛流露出丝笑意:“如果我说,我是路过的你信吗?”
“我看起来很好骗?”
见被识破,他撞了下身边的男人,十分耍无赖道:“就说你给不给骗吧。”
幼稚得要死。
顾琰掸了掸烟灰。
良久才沉声:“给。”
“不过季少爷若是想骗钱没有,要命也没有。”
“要人要人。”季修文搂住他手臂,大言不惭飞快道,“我有钱。”
雨水啪啪打着,从屋檐落下断成了细线。
其实顾琰没猜错,他来并非偶然。
半个小时,是岑千素告诉他对方又和顾樊建起了争执,心情大概不会很好。
自从顾琰有了自己的兵力,已经甚少同顾樊建起明面上的冲突,隐瞒身份暗地里较劲的事要另当别论。
截至目前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请君入瓮罢了。
顾琰本以为自己今天又会在靶场度过一整夜,但方才被季修文的那几番话打岔,关于过去的种种,顿时不愿再想了。
躁动的心意外被抚平。
这时,季修文突然凑上来说:“爷,借个火?”
顾琰偏头,发现他嘴里竟也含着根烟。
挨得很近,两人的脑袋几乎就要碰在一起。
少年低垂着眼,卷翘的睫毛半遮,微微抿咬住的唇瓣红润。
顾琰有片刻停滞。
“不行。”他当即拒绝。
抽走他的烟,也不顾对方什么反应说道:“不要碰这个,听话。”
可是下一瞬,季修文却直接夺过他手中的香烟,低头,动作娴熟抽了起来。
前几秒吸入得太快,因为受不了突然刺激,少年还呛了两声,眼睑立刻湿了,微微泛红。
“还行。”
季修文缓慢而有力地说:“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会。比起尼古丁,你更令我上瘾。”
他宛若平常,似乎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那声音在暗夜里破开,比雨的击打还要清脆。
烟渐渐燃烧至滤嘴。
顾琰一言不发,眼底一片浓郁的情绪,深深地望着他吞吐的动作,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下一刻,烟掉了。
季修文吐完最后一个烟圈,眨眨眼凑过去问:“二爷,懂吗?”
顾琰盯着他,深呼一口气。
终于再也没有顾虑,低头吻了下来。
两片唇瓣紧紧相贴。
顾琰轻抬起季修文的下巴,让他好找到支力点,后来不知是谁先开的口,探出舌舔了下。
男人便肆无忌惮地伸了进去,舌头相卷着,顾琰从来不知道,原来光接吻就能让人兴奋到这个地步。
“唔。”季修文被挤撞出声音。
想退开,却又情难自禁吻上。
男人伸手摸在他后颈突出的那一块骨头上,轻轻摁下。
后半程,季修文踮起的脚尖都在微微颤抖,顾琰察觉到,立即扶住他的腰将人往前带,不忘一边吮吸着柔软的上唇。
空气中的水声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分开,微微喘着粗气。
“顾琰……”
季修文被亲得眼尾绯红,他揪住男人身上那件摇摇欲坠的大衣。
不小心对视了一眼。
随后再次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