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虞书峣看着她凝重的神色问道。
“没什么。”
夏知白摇摇头,她不想让更多的人卷进这件事情了,尤其是像虞书峣这样君子得有些古板而且又单纯的人。
“我有点累了,你先出去,我要眯一会儿。”夏知白将他推出去。
“那你好好休息。”他话还未说完,夏知白就把门关上了。
门后,夏知白摩挲着那枚徽章,心中思绪万千,这些事情,可能和那个学生会长脱不了关系,或许,一切的真相,只有在沪江大学才能找到······
虞书峣是个非常负责的老师,自从提出了帮夏知白考大学以后,没有一天懈怠。
“来吧,做题吧。”他坐在餐桌对面,把书推到夏知白面前,“你最近字典背得怎么样了,我待会考你。”
“啊?”一听考写繁体字她就有点怯,但也只能有些不情愿得慢悠悠旋开墨水瓶。
“你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如果你要考上海以外的大学,可能还得去外地考,所以要早做准备······”
“我要考沪江大学。”夏知白抬头道。
“沪江?”虞书峣,“好啊,那你以后可能成为我的学妹了。”
虞书峣对于她的选择还是很高兴的,但她却有些忧虑的。沪江大学是教会学校,学费很贵,一年要两百元。
如何搞定这笔学费是个问题。
夏知白站在歌舞厅角落的长桌边上,那里摆了许多小点心,她总是在这里蹭晚饭。
她一边往嘴里塞纸杯蛋糕和饼干,一边想着,如何赚钱的问题。
看着舞池心中泛起一丝丝一丝后悔,之前或许不该那么冲动得对待那个色狼的。
她正想着,负责乐队演奏的菲律宾人忽然捂着屁股从她面前跑过,还放个屁。
夏知白手里还捏着剩了半块吃剩下的饼干,忽然觉得饼干就不香了。
她强行忽略这气味继续思考着赚钱的办法,她想到或许可以女扮男装去码头算账,听说一天也能赚到不少钱。
这时,那个菲律宾人又从夏知白面前跑了过去。
此人反反复复,从她面前跑来跑去数次,她觉得这歌舞厅的点心桌摆得可真不是地方,为什么是在通往厕所的门口。
最后夏知白是半点食欲也无,也不想思考赚钱大计了。
她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关切了他几句:“你······没事吧,要不请个假?我看你这么进进出出也难受。”
“可请假没有人替我弹琴啊······”说着说着那人的脸忽然涨的得通红,“不行,我不行了。”
这时,经理也跑过来:“你怎么回事?跑进跑出的。”
“我吃坏肚子了!”他捂着肚子。
“要不,我替你去?你给我点小费就好,怎样?”夏知白试探性得问。
“你?”
“我也学过钢琴的,我看你坐上凳子也待不了几分钟,我替你去弹弹得还久些。”
“可···可老板要外国乐队的······”经理有些不放心。
“这简单啊,你们把灯拉得暗些,舞客看得见他面前的姑娘就行,况且也不会有人太注意角落里弹琴的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我真的不行了。”那菲律宾人肚子咕噜咕噜的响,空气里弥漫了一股不可描述的气气,他拔腿就往厕所奔去,甩下一句:“那就拜托你了!”
夏知白捏着鼻子做了个ok的手势。
经理没有办法,只好说:“你坐那里充个数就行,反正还有别的乐器在演奏,少个钢琴没有人在意的。”
“我可不是南郭先生,总之,你放心。”
她走到钢琴前面。将手指放在琴键上,一种久违的感觉。
因为很多年都没碰的缘故,手法有些生涩。
她上一次弹琴还是十四岁的时候,参加一个国际的青少年钢琴大赛。
原本,陈韵秋答应了会来看她比赛,可直到颁奖结束,她都没有出现在会场。
她弹琴得过几个奖,老师都说她很有天赋,虽然不知是不是看在那高昂的学费的面子上。
但其实,夏知白从来都没有真心喜欢过弹钢琴,开始学这个,只是因为陈韵秋喜欢钢琴。她一向对各类艺术都充满了热情。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戏剧演员。总是飞来飞去在世界各地演出,自从她和爸爸离婚以后,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几次。
夏知白曾经在一段时间里会通过弹钢琴还有参加比赛获奖来讨好她,她高兴的时候就会奖励她去游乐园或者吃饭。
事实上,她想要的也不是奖励,只是妈妈能陪着她。
那时候,她会为了一个奖,练琴练到第二天手指充血,然后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手吊起来缓解。
那次比赛,最后她拿到了金奖,却没有一点高兴。
妈妈打电话回来说妹妹生病了需要照顾,不能来看她的表演了。
司机把她送回家,说是家,可只有她和保姆两个人住。
然后,她砸掉了家里那架钢琴,再没碰过乐器。
想当初学钢琴,烧掉了不少钱,也够买套房了,而如今,她用这技能赚一笔连一个月房租都可能付不起的酬劳,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将思绪从往事的回忆里抽出来。弹着弹着也渐渐入了佳境,音符流畅得从指尖流泻出来。
舞客们也沉浸其中。
那个拉肚子的钢琴师从厕所回来,远远的给夏知白竖了个拇指。
最后,“啪”一声,当灯亮了起来。
大家才发现钢琴师换了一个人。
夏知白愣了一会儿,马上又恢复了淡定站起来朝大家鞠了一躬。
歌舞厅里响起掌声。
不远处,白梦洲眯眼看着夏知白,眼底带着笑意,抿了一口高脚杯里的葡萄酒。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经理给了夏知白一沓钞票:“这是一晚上的演出费用。”
夏知白数了数,还蛮多张的,她才知道原来乐队演出费这么高,一般的舞女压根没法比。
好运的是,那个菲律宾的钢琴师听说夏知白很缺钱,还给她介绍了一份白天的钢琴家教的工作,是在霞飞路的温公馆,只是得说是他的妹妹,因为那些有钱人希望请一个外国的家教。
夏知白根据他说的地址找到了温公馆。那气派的大门就显示出那是个富贵人家。家里的女主人是个苍白纤瘦的女人,说什么神情都是淡淡的,给人一种了无生气的感觉。
她的学生是个调皮的小孩,那天她特地穿了最好的衣服去,不料一进大门,就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
一个男孩偷笑着躲在门后,一双狡黠的眼。是温家小公子。
从那一刻起她就有预感,这个课会上得很艰难······
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的,她似乎也适应了在这个时代的生活。她习惯了听着马桶车碾过石板路的声音醒来,一边倒夜香,一边和隔壁邻居聊家长里短。
然后,一边干活一边背书。
“大清早的,吵得我耳朵疼!”夫人总是不满得抱怨。
她会去窦伦安路附近一家日本人开的书店看书。
书店除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报刊,中外文人的小说,散文,还有投考指南这样的书,专门是为大学入学考试编纂的。
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夏知白还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时代竟然已经有高考辅导书了。
只是书店里的书价格都不便宜,她便只能站在店里看看了,还好老板不怎么赶人。
因上次帮经理解决了麻烦,经理看她也吃了教训,就恢复了她的牌子。她常常一天也能收到一两张舞票。加上那个家教的工作,一个月倒也有几十块钱。只是如果要付房租,生活费还有那笔高昂的学费,还是紧巴巴的。
虽然,夫人总是讽刺她,但却在某天吃早餐时给了她一本小本子,她打开一看,是一张圣玛丽亚女中的毕业证书。
“高中毕业证都没有,考什么大学?”夫人依旧毒舌。
她一时有点感动:“夫人!我太爱你啦!”
“切。”夫人哼了一声傲娇得扭过头仿佛没听见。
沪江大学的入学考试在七月中旬,原本虞书峣已经放暑假里准备回绍兴老家,但为了看着夏知白去参加考试,特地在上海多待了一段日子。
就像一个焦虑的家长一般,买了一堆纸笔,絮絮叨叨得嘱咐了她考试的时候要注意的事项。
考试的几天,她都特地早早得出门,一路走到军工路,以省下一笔交通费。
但她每天走到沪江大学门口都能遇到许多黄包车和小汽车上下来参加考试的学生。
沪江大学的入学考试一连考了六天,除了国文其他科目都是英文出题
那是一年里最热的几天。
太阳炙烤着大地,没有空调和电扇,教室仿佛一个烧瓷用的窑,写题的时候汗水止不住往下淌,滴在卷子上,刚写的字便化开来了。
考完试,她走出考场,便找了个阴凉的台阶,咕咚咕咚喝凉茶喝了个饱,又掏出包里的饼旁若无人得啃了起来,一下子成了一道风景,引得其他路过的“绅士淑女们”纷纷侧目。
最后一门是英语,有一道题是关于狄更斯的双城记。
itwasthebestoftimes,itwastheworstoftimes.
她抬头看窗外没有一丝云彩的湛蓝天空。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