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浮云,蝉止不住得聒噪,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
小少爷温以恪的凳上仿佛有钉子,一刻也坐不住。夏知白总得追着他跑。
一节课上下来,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参加了一场马拉松。
筋疲力尽。
除了唯一那么一次,温以恪有些反常得夏知白让他弹琴他就马上坐在了钢琴前面。乖巧极了。
她都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夏知白给他做示范手刚放上琴键就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她的手指被胶水黏在了琴键上……
“温以恪!”她咬牙切齿得看向他。
这个家伙做了个鬼脸就恶作剧得逞得笑着跑掉了。
后来,在温家保姆的帮助下抠了半天夏知白才把手从琴键上抠下来,
这份家教的活,她几乎每次都是提心吊胆得去,焦头烂额得回来。
保姆送她走的时候总是赔礼又道歉,塞给她一堆吃食,葡萄,哈密瓜,巧克力一类少见的零食,还不放心得问她下次还来不来。
来,当然会来。
在这种境况之下,她不得不向金钱低头。
沪江大学放榜的那天,她上完课就跑到了学校门口,兴奋又忐忑。
写了录取名单的榜前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夏知白踮脚挤在人堆里,离榜还很远,因为近视看不太清楚。
“你也帮你家少爷小姐来看的吗?”边上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子问。
“不是,我看自己的名字。”
女孩子上下打量了夏知白一番,看着那身老旧的衣裳,露出有些不相信的表情。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挤过来,一下子就把边上的夏知白挤了出去,她脚背上还被踩了一脚。
“痛,好痛。”夏知白抱着一只脚跳到一边。
鞋面上一个黑黑的鞋印子。
“你看没看到啊?”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不耐烦得问着那个男人。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老妈子模样的女人。
“稍等一下,小姐,我在找。”那男人眼睛在榜上仔细地寻找着。
忽然,他激动地喊起来:“小姐,有你!”
“啊!真是太好了!我看看。”女孩子的表情一下子从不耐烦变为高兴。她想从人堆里挤进去,边上的老妈子立刻像个护雏的母鸡一般帮她推开挡在前面的人。
夏知白没站稳被一把推倒在地上,那姑娘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鞋上,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
她把那只被踩脏了的脚往后缩了缩。
那姑娘也没道歉,扭头去看榜。
“哪里有我的名字啊?”找了一遍,她生气得说。
“这儿啊。”司机把名字指给她看。
“这是夏知白,不是夏之柏!你不识字吗?”她气得跺了跺脚,“诶,丢脸死了!”
“夏知白?”夏知白听见自己的名字,用力往那边挤过去。
终于在第三列的最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嘁。”那姑娘也不知道夏知白在高兴什么,轻蔑得哼了一声钻进黑色雪铁龙轿车扬长而去。
“你真考上了啊?”扎麻花辫的女孩子问。
“嗯。”她高兴点点头,得往家跑
夏知白一进门就激动得给了夫人一个熊抱。
然后把阿扁抱起来在空中转圈圈,阿扁完全处于懵掉的状态,等她把它一放到地面,就嗖的一下就跑掉了。
“你是没考上所以伤心得失心疯了吗?”夫人问。
“我考上了,哈哈。”夏知白控制不住得嘴角上扬。
“噢,是吗?沪江大学是不是最近经费太过紧张,什么学生都收。”
“夫人,您就不能对我善良一点吗?”
“嗯哼。”夫人高冷得拿着她的鸡毛掸子走开了。
夏知白还是很开心,有了更大的攒钱的动力。
到暑假结束,她一共攒了一百八十三块四毛三分。
她打开包,里面还有一条项链,上次没舍得当掉,是妈妈送她的生日礼物。那是她在这里与未来亲人唯一的联系了,她用手指摸了摸,最后终于下了决心。
第二天,她到了当铺,有些恋恋不舍得将项链放在柜台上:“老板,活当能当多少钱?”
开学前几天,虞书峣从绍兴回来了,带了一堆香糕,豆腐干,茴香豆之类的零食。
“真的吗?你考上沪江大学了?”虞书峣怀着一种老父亲一般的喜悦,“那你以后就是我学妹了!”
夏知白坐在沙发上啃茴香豆,那茴香豆咯牙得很:“是真的,没骗你。”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虞书峣一掌拍在夏知白背上。掌力不轻。
“咳咳。”夏知白差点把那茴香豆咳出来,有一种内伤的感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下手太重了。”虞书峣赶紧道歉,“对了,这个给你。”
夏知白一看,是个信封。她打开来,里面是一沓钱:“你这是做什么?”
“开学以后要交材料费,杂七杂八不少,你先拿着备用吧。你也别有什么负担,这是我借你的,以后经济宽裕了还我。”
“你哪来那么多钱?”她知道,虞书峣从来不是那种肆无忌惮向家里要钱的纨绔子弟。
“就是···当掉了点东西”虞书峣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喜欢我?对我有意思?”
“没有没有,在下绝非孟浪之人。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帮你。”虞书峣赶紧解释。
“你不喜欢我?”夏知白开玩笑得故意委屈巴巴得说,“呵,男人。我就晓得你喜欢那个大歌星,看不上我。”
“那也不是,诶,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大歌星是谁?”他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好了,和你开玩笑的,总之谢谢。”夏知白跑进房里,拿出一张纸,刷刷写着什么。最后,她将那张纸递给虞书峣。
虞书峣一看,是借据,写明了这笔钱以六个月为限度分期返还,还标明了利息,他有些哭笑不得:“你不必如此认真的。”
她交往过的男人不少,无事献殷勤,为名为利或者单纯贪图她的美貌,将她当做猎物追逐。
像虞书峣这样君子做派又无所求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
夏知白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虞书峣同学,借钱怎么能没有借据呢?我觉得你就是太善良了,容易被人骗,以后找媳妇儿可得留心,当心被骗光家底。你也快签,不签的话我是不会要你的钱的。”
虞书峣只得在拮据上签了字,他的脸微微泛红:“你一个小姑娘家把找媳妇儿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虽是批评,却是温柔的语气。
“整的你好像以后不找媳妇儿似的,你是有觉悟要去庙里修行了?”夏知白摊了摊手,“看你这么把我当朋友的份上,我以后会好好帮你把关的。”
沪江大学的开学是在公历的八月十五日。
那天大雨。
夏知白和虞书峣从校门口走进去,忽然,一辆黑色老爷车从夏知白身边飞驰而过,溅得她全身一身泥水,她气愤得尖叫了一声。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司机先下了车,在后座的门边撑开一把伞。后座的门打开来,走下一位衣着华丽的少爷,梳着油头,斜睨了夏知白一眼,然后完全无视她得走上了台阶,后面几个仆从赶忙跟上去。
夏知白竖起中指:“fuck!”
开学典礼在大礼堂举行,刘校长发表了开学致辞,是个戴着圆眼镜的和蔼的中年人。
讲台边上,还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夏知白认得他,是那个沪江大学的学生会长。
她缓缓伸出手,遮住他的半张脸,少年的眉眼,和记忆中白公馆里戴口罩的男子重合起来······
在一片掌声中,刘校长结束了致辞。
陆景略从容不迫得走上台,鞠了个躬,用流利的英文作为男生代表发言。
但夏知白完全没有心思听他讲了什么。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手心里有些潮湿。
忽然,那幽深,带着冷意的眼睛看向了夏知白,她一瞬间有些惊慌,幸而他的眼神只是轻轻扫过她,并未停留。
“那个学生会长得真好看。”耳边有小女生窸窸窣窣的声音。
“哦~你想嫁人了,你看上人家了!”边上的女同学打趣她。
那女生赶忙要捂住她的嘴:“别瞎说。”
夏知白置身于一片小声的议论声里,微微皱了皱眉头。
典礼结束后,夏知白往教室上第一节课。
夏知白报的是物理科。
沪江大学一年级理学院不分科统一上理学基础课。
她第一堂课的同桌叫谢雨眠。
夏知白第一眼看到这个名字,脑海中就浮现出了江南烟雨迷蒙的样子。
当那个白衫黑裙的姑娘站在门口,收起一把油纸伞,夏知白仿佛看到了戴舒望诗里的女子。
然而,
美则美矣,可惜不是个哑巴。
“诶呀妈呀,昨个天儿还老热,就差把我晒迷糊了,今儿就哗哗哗的大雨,马路牙子上全大水坑,小车子开过,水全溅身上了。”她一边擦脸一边说,一口大喳子味儿。
“大妹子,你东北哪旮沓的呀?”夏知白问。
“俺沈阳的。”她笑起来露出两个兔牙。
夏知白在内心给她贴了个东北林黛玉的标签。
这时,一个穿着半旧灰绿色风衣的中年男子走进了教室,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支眼镜脚缠着胶布,双颊凹陷,头发乱糟糟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爆炸。和学校里其他留过洋穿着讲究的教授不太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我姓梁,负责你们这学期的基础物理学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