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让刘校长愿意帮你的?他可不容易讨好。”
“讨好?我和你不同,与人交往的时候不会只想着利益。”
夏知白知道上次他被她摆了一道,必定是咽不下那口气要找回场子的。但碍于他是刘校长找来的人,轻易也不能打发走,所以只能小心提防。
她带陆奚去排练的地方。
“你们不在学校里排演吗?”
“这就得问你的好学妹们了。”
陆奚忽然想起来之前菀青说过有个著名的外国乐团在日本演出,她写了十几封信才邀请到他们来中国演出,会临时借用一下沪江大学的场地。八壹中文網
“她只是希望沪上的青年们也可以欣赏到西洋音乐会。”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她?”她别有意味得看了他一眼,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当然觉得她什么都是好的:“我不与你争辩这些。”
米仓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
陆奚手掩在面前扇了扇。
“学长?”其他人对于他的到来有些惊奇。
他露出习惯性的无害的笑,“是刘校长让我们过来的,听说你们演员不够,不知我有没有荣幸可以参与。”
他看到不远处的白梦洲,微笑着点头致意了一下,白梦洲也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学长你能来实在太感谢了。”虞书峣道。
他还要说什么,未来得及开口。
夏知白拿起剧本往扔了过去。她实在看不惯他的虚伪。
他一手接住了本子,修长的手抓着剧本放了下来,露出脸,看向她。
“诶呀,不好意思。你没事儿吧?”她故作惊讶。
“没事。”他说,声音带着慵懒的尾调。
“那就好,你看一下剧本吧,你的角色是冥王哈迪斯。”
来自冥府,溺于黑暗的哈迪斯。
暖黄色的阳光打进来,给米仓里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圣光。
“我可以放你走,珀尔塞福涅,但是在此之前,你愿意接受这个吗?”他拿出一个石榴,就像是伊甸园蛇,蛊惑着未经世事的少女。
懵懂的珀耳塞福涅吃下了哈迪斯给她的石榴籽。
“这么明显的陷阱,竟然都会掉进去。”戏剧落幕,夏知白坐在米仓门口一边剥石榴一边吐槽。
“或许她知道这是陷阱,只是,爱情使人盲目。”
陆奚站在她身后,语气带着蔑视。他向来瞧不起被甜言蜜语和姣好皮囊冲昏头脑的女人。
“爱情?”她笑了一声,“哈迪斯诱拐了珀尔赛福涅,使她坠入黑暗,自由被禁锢。那可不是爱情,是自私的占有欲,你不会以为一个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女人会接受这样的爱情吧?”
“哦?你倒是有别的看法?”
“拜托,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像这样极端的男性强权就见鬼去吧。脑子正常的女人才不会爱上一个掠夺者,并且愿意和他住在下水道。”她把手在手帕上蹭了蹭,不得不说,这个道具石榴还挺好吃的,“好吧,或许她单纯只是想吃个石榴罢了。”
“下水道?”陆奚的关注点放在了下水道,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谢雨眠从木楼梯爬到米仓上面的阁楼,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阁楼上有一扇窗,她跪在窗边,看到外面的苏州河。
“你们快上来,这里风景真好!”
她喊道。
“真的吗?”夏知白也跟着爬上去,发现窗边真的能览尽苏州河畔的风景。
她弯腰把白梦洲也拉上来,她穿着旗袍和高跟鞋,却对这种小女孩的活动兴致勃勃。
“你们不要闹了。”虞书峣在下面喊。
“好啦好啦。”夏知白看过以后往下爬。
虞书峣走过来扶她,她搭着他的手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他又转头去扶谢雨眠。
“谢谢。”她说。
“没事,”
他转身,看到上面的白梦洲,她半蹲着,一截细白的腿从旗袍露出来。她伸朝他出手,他怔住了。
白梦洲忽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手僵在了半空,她自嘲得笑了笑,慢慢将手缩回来。
她垂眸看着地下,似乎在想着怎么下去。
这时,虞书峣一只脚跨上了梯子,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她似乎愣了下,细细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将她抱下来,又迅速得放开了手,用平淡又疏离的语气说:“你穿高跟鞋就不要和他们一起去那种地方了。”
她站在地上,看着他走开,眼中有一丝怅然若失,扯了扯嘴角:“谢谢。”
现在演员都搞定了,但戏剧还缺一个很重要的,服装,她问了几家裁缝铺子以后心一横决定自己去买布料剪裁。
“你们知道哪里有便宜的绸布庄吗?”她问大家。
周舒望和谢雨眠是外地人,商子岭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白梦洲喜欢逛百货商店,旗袍都是老师傅亲自上门做的贵价货,至于哪里的布料实惠,都说不太清楚。
“我知道。这样,我带你去吧。”陆奚说。
她有些怀疑,像他这样没有烟火气的人看上去可能连米价都不了解:“你告诉我地址就好,我自己去。”
“还是我带你去吧,地方不好找。”
夏知白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和他一起去。
昨天,上海下了一夜的雨,打落的梧桐叶铺满了街道。
夏知白和陆奚一前一后走着,沉默无言,踩着金黄色梧桐落叶。风吹过,树上昨天积蓄的雨水哗得撒下来。
“啊!”
透心凉的雨水滴到后脖颈上,她尖叫着跑开了,陆奚回头看他,忍俊不禁得嘴角边挂上了淡淡的笑。
他们到了华界的老街,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的街道,曲曲折折的道路与租界的大马路相比有些逼仄,两边是明清风格的铺子,老藤攀上飞檐翘角,马头墙上带着时光的斑驳。
街边的一锅生煎刚出炉,香气立刻便溢满了整条街道。
夏知白从口袋里掏出铜板:“老板来十个生煎!”
“好嘞。”店家用小铲子将生煎铲进油纸袋递给她,“您拿好!”
陆奚和她并排走着,他看着她手指被生煎包沾得油腻腻的,亮晶晶的,略微有些嫌弃得皱了皱眉头。
“这里以前是上海的老县城,在辛亥革命之前是造了高墙与租界隔离的,后来民国成立,就将墙拆了。”他边走边说着。
担着鲜果的小贩扯着嗓子一边吆喝着一边穿行在熙熙攘攘人群中,有三五乞丐衣不蔽体得坐在街边。
一个小乞丐眼巴巴得跟着夏知白许久,夏知白知道他是看上她的生煎了。
“好吧。”夏知白心软,拿出一个包子。
“诶,不要。”陆奚想阻止。但她已经将包子放在小乞丐脏兮兮的手里。
“怎么了?”她抬头,“他太可怜了,又那么瘦,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陆奚不愿过多得辩驳:“马上你就能体会到你那该死的同情心会造成的麻烦了。”
“能有什么麻烦?”她不以为然。
却不料街边其他几个乞丐看到她给了那个小乞丐食物也都围了过来向她讨要。
面对一张张枯槁瘦削的脸和哀凄的祈求,她心底实在有些难受,夏知白攥了攥油纸袋,给他们分掉了所有吃的。
“好了好了,我已经没有吃的了。”夏知白打算离开。
“姑娘是大善人,观音菩萨,我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赏我几个洋锭救命吧。”
“求求你了。”
“求求姑娘了。”
她未曾意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围过来的乞丐越来越多,无数只手伸到夏知白面前抓着她不让她离开。
“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可以给你们的了。”她解释道。
但他们已经开始伸手在她身上搜寻了。
夏知白这才有点慌了:“别碰我!”
忽然一只手抓住着她的腕子将她从乞丐堆里拉了出来。
“快跑!”陆奚拉着她。
她跟在他身后穿过曲折的老街,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他抓着她的手心也是凉凉的,她踩过水坑,溅起水花,湿了布鞋和翩飞的裙摆。
陆奚和夏知白跑了老远才将那群乞丐甩掉。两人在一间铺子前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
“都提醒过你了,不要惹这样的麻烦。”
夏知白喘着气:“我只是做不到铁石心肠得就这么看着······那个可怜的小孩。”
“在这个乱世里,谁也救不了谁。”他冷淡得说,“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就不要不自量力同情别人,那也善良。”
夏知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就是这里了,进去吧。”陆奚道。
夏知白抬头看见“周记布庄”的匾额。
“这位先生和夫人里边请,这些是最近的新进的布料,质量也上乘。”戴着瓜皮帽子的布庄老板,看到夏知白和陆奚走进来,赶忙热情得招呼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呃。”夏知白,“不,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是同学。”
“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板拍了拍脑袋,“我就是看你们挺相配的。”
夏知白扯了扯嘴角,尴尬得快速拣选好了要用的布料结完账,飞也似的跑出铺子。
陆奚跟了上去。
路过一道长长的围墙时,她听见里面传出女生们的合唱。
“日月似箭,岁序如流,光阴惊飞过。切磋砥砺,谑浪而欢,斯乐陶陶······”
夏知白好奇驻足只是觉得歌挺好听的,于是随口提了一句:“她们唱的什么歌啊?”
陆奚露出一闪而过的怀疑神色,开口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