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夏知白问。
“后来,我偷偷将他放了出来。我或许不应该这样做的。”他叹了口气,“兄长为了她忤逆父亲,可是,等他回上海,她早就有了新的男朋友。后来,我哥整天流连在秦楼楚馆,喝得像一摊烂泥。”
再后来,虞书峣还去歌舞厅找过她,求她去看看他,可她只漫不经心得说,逢场作戏而已,你哥也未免太傻了吧。
夏知白有些疑惑:“可是,我觉得她看上去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他涩涩得笑了笑:“你才经历过多少事情,以为可以这么轻易看透人心?”
还有一些事情,他没有说,或许永远也开不了口。
在兄长提出要娶白梦洲之前,他见过她一面。那是他参加大学入学考试的时候,他从杭州到上海赴考,正巧那时哥哥在上海租了房子,于是他提着大包小包找到哥哥的公寓。
敲开门,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一头海藻般的长发,似乎刚洗过,滴着水。他从未见过这般打扮的女子,愣了神。
女子不禁掩着唇笑起来。
虞书峣这才回过神来,自觉得失礼。可又忍不住偷偷瞥了她一眼,她笑起来很好看,好看得有些晃眼睛。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只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一时羞愧极了,狠狠得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面上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白梦洲笑着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他进屋问哥哥那女子是谁,哥哥只道是个歌女,他那时便觉得哥哥和那个女子关系不一般,他知道这不会为父亲所容,于是劝他不要再和那个女子交往了,而兄长只让他不要告诉父亲。
义演的票几乎都售出去了,商子岭的父亲买走了许多分发给下面的小弟,还有许多人因为白梦洲慕名而来,来的大多是学生和太太,但也有陪着太太来看戏的达官显贵,那些达官显贵与流氓地痞坐在一起,场面显得也有些滑稽。
“这个发胶好臭啊!”夏知白一边往脸上拍粉,一边嚷嚷。
“诶呦我的小姐,别嚷了,将就一下。人家大明星还没说什么呢。”谢雨眠拿起毛笔刷了腮红就往她脸上怼。
“你这毛笔好扎啊。”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快,演出要开始了!”商子岭背着赫尔墨斯的小翅膀跑到后台。
夏知白举手做了个ok的手势。
夏知白饰演的珀尔塞福涅首先上台,台上打出一束光束。她看到外面还有些天光,等她的那一幕结束,她和陆奚一起下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夏知白和陆奚站在舞台边上,等待着上场,观众们聚精会神得看着舞台上,德墨忒尔质问宙斯女儿的下落。
整个戏剧即将进入高/潮。
忽然,剧场的水晶灯闪了闪,紧接着,啪一声,所有的灯灭了。整个剧场刹那陷入一片黑暗。
台上演员念台词的声音停止了。在一瞬间的寂静之后,场内开始骚动,发出许多抱怨的声音。
“不会这个时候停电了吧?”夏知白跑出去从舞台跳到下面的观众席,“大家稍安勿躁,马上就会好的。”
“你去干什么?”陆奚在黑暗里跟着她。
“砰砰砰。”浓重的黑暗里响起了枪响,。
夏知白明显感觉到耳边有风划过的感觉:“子···子弹?”
“快蹲下!”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陆奚一把按着蹲在了地上。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她抹了一把,一股子腥味儿。
“保护唐先生!”她听见有人喊。
还有此起彼伏的枪声,尖叫,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黑暗持续了大约半分钟。八壹中文網
随着电灯的再次亮起,剧院内又恢复了一片光明。
但她的眼睛才看到亮光,却又被陆奚的手掌捂住了:“别看。”
她没有听他的,用力推开了覆在她眼前的手。
抬眼便对上了一张发青中年男人的脸,身上被子弹射了四五个窟窿,血汩汩得从窟窿里往外涌。他坐在椅子上,直直得往她的方向倒下来。
夏知白张了张嘴想尖叫,但是嗓子发不出声音来,腿有些发软。陆奚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那个男人倒在她的脚边,半步之遥。
他看向陆奚,他也被溅了半身的血。
他松开夏知白的手臂,蹲在那个男人身边,许多人围拢过来。
陆奚摸了摸他的脖子动脉,摇了摇头,他看向舞台,上面空空荡荡。
剧场里的女人的哭声和尖叫几乎要震碎耳膜。
“对了,其他人在哪里?”她环顾四周,找不到虞书峣他们的影子,她往后台跑去,后台化妆间里没有一个人。
她颤抖着拿起化妆台上的一杯水像喝一口,可是杯里的水止不住往下洒。她手上沾着粘稠的血浆,脑海中再次浮现了刚才的一幕,她只觉得胃里有些翻江倒海得干呕。忽然,她看见墙角点点的血迹······
大批的警察赶到,围住了音乐厅。
“所有人待在原地,谁也不许走!排队接受盘查!”
顺着血迹,夏知白走到放戏服的衣柜。
她颤抖着双手伸向柜门把手,还未碰到,柜门却自己开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柜子里滚了出来。
在强烈的视觉冲击下她意识捂住了嘴巴,还未等她缓过神来,有东西抵住了她的后脑勺。
冷冷的。
夏知白倒吸一口凉气。
“不许发出声音,转过来。”身后的人命令道。
她转过身,眼睛正对上黑洞洞的枪口,而握着枪的,是白梦洲。
“来了很多警察,出不去了。”不知从那里走出来一个的男子,草帽边檐投下来的阴影盖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貌。
“你···你们是干嘛的?”夏知白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生而为人,她也是第一次被枪抵着,实在冷静不下来,连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们是干嘛的。音乐厅后面有小门,你们可以从那里走,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带我们去。”戴草帽的男人从扶起那个浑身受伤的人,冷冷得说“若出不去,就只能拿你做人质了。”
“好,好,你···你们不要杀我。”
她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怦怦怦直跳。
她走在前面,带着他们从化妆间走到偏门,那个门是用来搬大件的舞台道具的,一般不用。
她边走边祈祷,那扇门千万不要有人,她还想多活几年,她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像那个唐先生一样。
万幸的是,警察竟然真的没有守那扇门。
“从那里出去就是杨浦郊区。”夏知白哆哆嗦嗦得指着那扇门。
“谢谢你。”
白梦洲放下枪。
戴草帽的男人背着受伤的人遁入黑暗中。
夏知白稍稍喘了一口气,疑惑起来,白梦洲究竟是做什么的。
但不管怎样,她也算捡回一条命,她过回头却看到身后站了一个人。
月光的清辉洒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宛如鬼魅。
陆奚。
“啊!你要吓死我!”
“我只是奇怪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看到什么了?”
“我应该看到什么?”
“没,没什么!”夏知白快步往前走去。
陆奚跟在身后,冷笑了一声。
警察很快搜到了后台,看到陆奚和夏知白两个人,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你们俩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沪江大学的学生,这个剧的演员。”陆奚语气平缓,没有一丝慌张。
那天音乐厅所有人被留在原地盘问到了半夜。
大多数观众在盘问过后就被放走了,而他们一众演员则是一直不被允许离开。
“跟我们走。”一个警察将他们从后台带出来,她忽然看到了白梦洲,她竟然回来了?她是来送死的吗?夏知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身边站了一个男人,看穿着不像一般人。
他们正和一个警察交谈着些什么,那个警察对那个男人点头哈腰的:“白小姐这样的大明星当然没有什么嫌疑。”
“既然这样,那我就走了。”她挽起那个男人的胳膊,两人从夏知白面前走过,她看向夏知白,眼神里充满着警告的意味。
她知道,她是在告诉她,不要乱说话。
她想到那个枪口,后背冒出冷汗,她抬起头,忽然却发现陆奚意味深长得看着她,她心虚得移开了目光。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男人是警备司令部的官员,除了白梦洲,其他五个人都被带到了公安局问话。
“我真不知道。”夏知白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这一晚上她也不知道自己重复了这句话多少遍,口干舌燥还没有一杯水喝,“我们演出真的只是为了筹款犒军,刺杀的人和被刺杀的人我一真的一个都不认识。”
“后台化妆间的地板和衣柜有血迹,是杀手的,你说你们怎么脱得了干系?”审问了半天毫无进展的警察拍着桌子,“我就说你们这帮学生,是不是吃饱了撑着,国家大事,干你们屁事,非要趟浑水,这下出事了吧。”
夏知白被他拍得一愣,又开口说道:“可是,范仲淹说天下大事匹夫有责。”
警察的脸气得成了猪肝色:“你读书人,我说不过,带下去带下去!你们最好能想到一个好的理由给我解释一下那些血迹,否则就在牢里蹲着吧。”
夏知白被带到牢房里,发现谢雨眠也在。
“你没事吧。”谢雨眠看见夏知白,仿佛他乡遇故人顿时热泪盈眶。
“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