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近期末大考,沪江大学有一门课不合格就会被退学的规定,所以小饭馆里同学们都步履匆匆的,连平时最不上心的学生都开始临时抱佛脚了。
夏知白一边扒拉着饭一边抬眼瞄虞书峣,忽然觉得缘分确实是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她想帮奶奶寻找过去的故人,阴差阳错到了民国,兜兜转转,最后发现和自己住在同一幢房子里的租客原来是自己的曾外祖父。
小商坐了过来,闷头吃饭,一言不发。自从他家里出了事,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里见到他了。对于他的出现,大家都有些惊讶。
“你,还好吧?”谢雨眠开口问。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极力得想表现出一副没事的样子。但大家都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小商其实很敬重他的父亲,之前他们一同去老城厢,他不知在哪个摊子上看中了一个青花瓷,扛着那个罐子陪他们一起逛了一下午的街。
夏知白看他累得慌,便问他为什么会要一路扛着这破瓶子,他说他爹喜欢瓷器,他想要在他父亲的寿辰把这个送给他做贺礼,又担心被别人买走了所以就一直扛着。夏知白当时只觉得他憨得有些可爱。
他怕把它带回家里被发现没了惊喜。于是托夏知白先保管着,那青花瓷现在还搁在夏知白那儿。
“你有去看过你父亲吗?”她小心翼翼得问道。
“不要再提他了,他做出那样子的事情,我,我没有他这样子的父亲。”他放下筷子。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商春祥坐在床边,手里拿了一份报纸。
陆奚走进来,在桌边放下一瓶药。
“这是什么?”他抬起头来。
“洋地黄。过量服用会出现心律不齐的中毒症状”陆奚道,“到时候其他医生来检查才不会露出破绽。”
他拿起瓶子,握在手里端详了一阵:“再过几日,就是我四十八岁的寿辰了,都说这四十八是个坎,若能迈过去,我想过过含饴弄孙的日子。”
“您放心,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
商春祥笑着摆摆手,陆奚便出去了。
虞书峣告诉夏知白,“小商父亲的事快要开庭了,现在国内局势紧张,南京那边下了禁烟令以后,整治了不少高官的亲信,而且,现在民意沸腾,要求严惩……小商的父亲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小商父亲走私烟土的消息来得突然,初时她有些不敢相信,商春祥她见过几面,他对他们这帮学生一直都客客气气的,还帮过他们几次。
夏知白在商子岭去教室的路上拦住了他:“书峣说,你父亲的案子就要开庭了,你,真的不打算去看他一眼吗?”
他没有理会,绕开了夏知白往前走去。
“他做的事情十恶不赦,是国家的罪人,但于你不一样,他是你父亲,我只是不想让你背负遗憾!”
他的脚步顿了顿,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你那件青花瓷怎么办?”她跟在他身后问。
小商转过身来,眼神有些黯淡:“扔掉,或者送人,随你处理吧。”
这日,虞书峣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夏知白在门口,手里捧了个盒子,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你去哪里?”
“去提篮桥监狱。”她一边穿鞋一边说,“于公,商春祥德行有亏,但于私,他帮过我们几次,小商又是我们的朋友,我想把这件瓷器交给他。就这一次,还了他的人情。”
狱警听到商春祥房间里桌椅倒地的声音,进去时发现商春祥已经躺在了地上,他面色很差,狱警赶紧喊来了狱医。
狱医赶到,马上对他进行了检查。
陆奚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可能是心脏病,必须马上送医院。”一名狱医取下听诊器。
狱警马上拨通了市立医院的电话叫了救护车。车子到得很快。商春祥立刻被抬上了车子。
“我跟车吧。”陆奚道。
另外几个狱医点头同意了。陆奚上了救护车。车里已经坐了两个医生。
“商先生怎么样了?”
“只是昏睡,没有大碍的。”陆奚道。
夏知白拿着那件青花瓷坐黄包车到了提篮桥监狱,只见监狱门口停着一辆长方形铁皮车,上面画着一个红十字。她还没有跑进去就看见了老宋。
“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是你啊?我这不是有重要犯人要押送嘛。你来做什么?”
“我来探监,商春祥,他是我朋友的父亲。”
“商春祥?”老宋说,“他在救护车上,我要押送的就是他。”
“什么?”她回过头,那辆救护车已经发动了,她飞奔过去。
“你做什么?”有狱警拦住她。
“我认识他,是他儿子的朋友。”夏知白推开狱警的胳膊跨上了救护车。却看到陆奚也在,讶异了一瞬。陆奚看着夏知白上车,眉心皱了皱。
“他怎么样了?”夏知白问。
“心脏病。”
虞书峣正在家里看书,忽然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他打开门。商子岭站在外面。
说让夏知白将那件青花瓷扔掉或着送人,他终是后悔了。
“知白在吗?”他问。
“她去提篮桥监狱了。”
“什么?”
“你不是让她把你那件青花瓷随意处置吗?她不想你为一时的冲动抱憾,所以……”
虞书峣话还未说完,商子岭急匆匆得便离开了:“我要去找她。”
“我和你一起去吧。”虞书峣追上去。
两人一同到达提篮桥监狱,见到一辆救护车开到监狱门口。
“发生什么事情了?”虞书峣看到救护车觉得有些奇怪。
商子岭走进监狱问狱警:“我是商春祥的儿子,我想探监。”
“他心脏病发去医院了。”狱警道,他伸长脖子看向门口,“怎么又来了一辆救护车?”
救护车后车门打开,车上的医护人员跑下来:“不是说有心脏病人吗?病人呢?”
“不早就被你们接走了吗?”几个狱警二丈摸不着头脑。
虞书峣想了想,“之前来的人可能是冒充的……”
一个狱警一拍大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商子岭的脸色变了变:“那怎么办?”
“这辆车借一下!”虞书峣打开身旁福特车的车门,对小商喊到,“快上来!”
商子岭坐上车趁车子发动的间隙掏出钱夹,数了数,没数完车开动了于是直接将皮夹扔到了狱警手里:“行个方便!”
车里气氛有些异样的安静。夏知白忽然瞥到一个医生的袖口半露出纹身图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跟车的警察忽然也察觉到救护车没有往医院的方向开,而是在往荒山里走。
“前面的车子马上停下!”
一个警察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喊道。
可车子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他们怕不是劫狱的。”他拔出□□往救护车砰砰砰得开了几枪。
陆奚一把将夏知白拉过来:“小心。”
子弹几乎从她头皮上飞过,打在车厢前面的铁板上,留下黑洞洞的弹孔。她惊魂未定,只差一点,她的脑袋就开花了。她抬起脸,问车上的人:“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停车!”
那个警察正又要开枪,被老宋狠狠拍了一下后脑勺:“里面又不全是歹徒!打死了算谁的。”
他话音未落,救护车后门忽然打开来,两个带口罩的人往路上撒下来什么东西。警车开过去,立刻便动不了了。
老宋跳下车查看,一地竟然都是钉子,车胎被扎得泄了气,老宋不甘心得跺了跺脚,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救护车疾驰而去。
就在这时他们后面上来一辆黑色福特,车里是虞书峣和商子岭,虞书峣从车窗探出头来:“那辆救护车呢?”
“跑了!”老宋跑到车尾,“这边被撒了钉子你们不要过来。”
虞书峣双手握拳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复又抬起眼来对小商说道:“我们抄小道。”
夏知白大概已经猜到了,他们应该是帮派里的人,商春祥的手下,来劫狱的。
其中一个人走过来手里拿了绳子想绑她,就在他走近的那一瞬,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粉末,向他撒去,那是胡椒面,他果然中了招,被迷了眼睛。
另一个人站起来,陆奚眼疾手快得用沾了□□的帕子捂住了他的口鼻。那个人很快倒下去,陆奚又用□□迷晕了眼睛被撒了胡椒面的男人。
夏知白松了一口气,之前被温以渐整了一遭后长了记性,又因为上下班总走夜路,她便随身带着这个,没想到在这里排上了用常。
“我们快走。”夏知白拉了陆奚的手想要跳车,陆奚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快走啊!”夏知白催促他。
他抽出手:“我还有事未办完。”
他蹲下身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箱子,里面是一个个小玻璃瓶子。
夏知白认得,之前他和她说过的,是巴比妥酸盐和氰/化/钾的调和物,剧毒。她感到一阵寒意:“你要做什么?”
“他是个谨慎的人,平时保镖不离身,这车厢里的两个也都是他的亲信。”只有司机,是邵达民的人,他将玻璃瓶里的液体吸入针管,“说到这里,我还要感谢你,帮我撂倒了这两个人。”
“为什么?”
他看向商春祥,眼中沁出恨意:“是他害死了我娘!”
“不要。”她一只手扯住他的袖子,“你可以将他送回牢里,法律会有公正的判决,你这样做是私刑!犯法的!”
“你还看不出来吗?法律拿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办法!他走私烟土,证据确凿,却可以用势力帮自己逃出生天,公平何在?”陆奚走近了一把握住了她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掰开她的手指,她手里是辣椒面的瓶子。
“不要想着用这种办法对付我。”他捏住了她的下巴,顿了顿,“我承认,你让我心动了,你是第一个……但,你也不能阻止我。”
他起身要将药剂注射进商春祥手臂,忽然,一声巨响,救护车被撞出了几米远。
几个人俱是摔倒在车厢里,陆奚爬起来往外面望了一眼,是一辆黑色福特车。
虞书峣和商子岭从小道超上来便看到了这辆救护车,虞书峣知道必须让车子停下来,没有多想便踩油门撞了上去。
“别停,继续开!”陆奚命令司机。
“你疯了吗?”夏知白觉得浑身骨头都痛,站也有些站不起来。
救护车继续往荒山上开去。
商春祥却因为巨大的撞击慢悠悠得醒转过来。
“商先生快走!”夏知白见机一把抱住了陆奚。
商春祥刚醒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躺在车厢里的自己手下,他大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跌跌撞撞得扒住了车厢后门。
“你放手!”陆奚想追过去,夏知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不撒手。商春祥打开车门,从车子上跳了下去,后面跟着的福特车一个急刹车停住了。
“爹!”商子岭跑下车,将商春祥扶起来。
“知白呢?”虞书峣问。
“夏姑娘还在车上!”
“你来开车。”虞书峣和商子岭换了位置。
“停车!”陆奚喊。
“车子刹车有问题,停不了了,快跳车吧!”司机喊道。
“呵,果然是邵达民的做派。”陆奚想着,闭了闭眼睛。
后面的福特车很快就跟了上来,虞书峣从车窗爬到了车子引擎盖上:“警察就要来了,快放了夏知白!”
“书峣!”夏知白几乎是爬着到了车厢门边。
“知白,跳过来!我抓住你!”虞书峣伸出手,又向后面商子岭喊道,“跟近点!”
“你不走吗?”夏知白回头。
陆奚没有一丝要跳车的动作。
商子岭踩了油门跟得更近了些。虞书峣直接跳上了救护车,一拳将陆奚打倒在了地上:“快让司机停车!”
“车子刹车被邵达民弄坏了,你们跳下去吧。”
这时,救护车已经开到了断头路的末尾,司机打开车门跳了出去。整辆救护车失控往山崖下面冲去。
夏知白没站住一下摔在车厢里。陆奚见状扑过去用身体护住了她。车身翻转着往下滚了几圈,车厢里的人也随着在车厢里翻转,车子忽然被卡住了没有继续往下冲,陆奚被撞在车厢壁却也依旧紧紧抱着她。
夏知白从他身上爬起来,陆奚咳嗽了几声,嘴角有淡淡的血渍。
虞书峣也爬了起来,忽然脸色变了。救护车在往车尾的方向倾斜。车里的东西从车头往车尾滑,然后掉落崖底。
夏知白攀上座椅与车厢形成的卡角,悬着的心还未放下,那两个商春祥的手下已经坠入了崖底。
虞书峣和陆奚一路往下滑去。在那一瞬间,夏知白一把拉住了虞书峣。陆奚滑倒车门边,抓住了车门,整个身体却悬在外面。他抬起头,夏知白的那个位置很安全,他微微放心了些。
虞书峣借着力抓着把手爬了上去。
夏知白一手抓着座椅,另一只手往陆奚那里伸:“快,抓住我。”
陆奚却只是向她笑了笑,他的脸很苍白,嘴角殷红的血渍,有一种妖冶的美感。
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只见他忽然松开了手,往下面坠去。
“陆奚……”她来不及多想得也松开了手,身体迅速往下坠去。虞书峣抓住了她的腕子,有些着急得呵道:“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