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可是,夏知白见过,他喝酒是一杯就倒的。
测谎仪,对他根本没用。
“陆先生,抱歉打扰您了。”林警员离开时向陆奚举了个躬。
“没关系。”他保持着风度,温和有礼,但夏知白清楚,他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光风霁月。
陆奚关上门转过身来。就看到盯着他的夏知白,他一脸淡然,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笑。
“刚才我在那间屋子的时候,你……期望的是一个怎么样的结果呢?”
她避开了他的问题,只说:“你别得意,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夏知白想要出去,却被他拦住了门。
“你就那么想逃开我吗?”
“你说呢?”她握住门把手,推开了门。
“那如果我说商春祥的死与我无关呢?”他拉住她的胳膊,“你信我吗?”
他说得诚挚,即使夏知白晓得他是个善于伪装的人,还是忍不住动摇。
“哥!”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怀月的声音。
她们从黄包车上下来,怀月扑到了陆奚面前:“我好久都没见你了。”
陆奚揉了揉她的头发:“小丫头,又长高了。”
“诶?嫂子你是要出门吗?”
夏知白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看着她和哥哥都不太对劲的表情,怀月似乎有些明白了:“你们吵架了?”
“所以少夫人您刚才是打算出走吗?”春亭问。
“对。”夏知白现在也不惮于承认这一点了。可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春亭一把抱住了大腿:“少夫人,您不能走啊!”
她这平地一声吼,吓得夏知白一哆嗦,左邻右舍也纷纷都跑了出来,围观这一出闹剧。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少夫人你千万不能为了一时意气不要这个家啊!”她抱着夏知白的大腿哭得泪如雨下。
夏知白被灼灼的目光包围着,顿时觉得分外尴尬。
怀月也扯了扯陆奚:“哥,你快说几句好话劝劝嫂子吧。”
陆奚看着夏知白尴尬的模样忍不住憋着笑说,煞有介事得软言软语道:“夫人,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这样,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夏知白在心里啐陆奚打蛇随棍上的本事倒不小。
“嫂子你看我哥都道歉了,虽不知你们为何生气,但你就原谅了他吧。”怀月摇摇她的手。
“是啊,夫人。”陆奚接道。
夏知白瞪了他一眼,愤恨得往里走:“进来再说。”
春亭马上站起来,川剧变脸一般换了一副明媚的表情,跟着进了屋,夏知白关上门将邻里的目光挡在了屋外,终于松了一口气。
陆奚看着她挑了挑眉毛。
“老王回苏州了,今天下午的火车。”怀月说。
“月儿你以后周末回来就住二楼这间屋子吧。”陆奚帮她将行李放好,“春亭就在一楼吧。”
“其实我住哪里都没关系。”春亭道。
夏知白气鼓鼓得抱着胸站在角落。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重大问题,她晚上睡哪里?
“你这边还有其他空房间吗?”
陆奚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我这里就两间客房,难道,你想让春亭睡在楼梯下面?”
春亭哀怨的望向夏知白。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夏知白急忙说,看着陆奚一脸“我就是故意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行,一间房。大不了睡地板就是了。”
夜幕降临。怀月和春亭各自都去睡了,只有夏知白还蜷缩在沙发里。
陆奚抱着一床被子扔到了沙发上,夏知白以为这被子是给她的,心里想着他倒还算有良心。
“你睡我的床吧。”他说着将她从沙发里拉起来。
夏知白有些讶异定定得站着没有动弹,陆奚仰躺在沙发上,抓住了她的手。手腕轻轻用力,她便被带倒跌到了他身上。
只见他有些轻佻得笑起来:“怎么,舍不得我?”
但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这过分近的距离,隔着薄薄的衣衫,他们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周围的氛围似乎有些燥热了起来,她着急忙慌得从他身上爬起来,狼狈得跑开了。
夏知白躺倒在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却忽然发现这被子带着他的味道,雪松,她不禁又想到了刚才的景象,只能将脸埋得更深,试图驱散这些念头。
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餐,春亭跟着怀月便去女校了,走前怀月还对夏知白说:“这段时间大嫂你千万别又和我哥生气,动出走的念头了。”
“放心放心,不会的。”夏知白连连保证,才目送她们上了黄包车离去。回到屋里,见陆奚在打领带准备去上班。
她打开箱子也准备换套衣服出门。
“我很好奇,真正的顾允蘅在哪儿?”他没有回头,对着镜子说。
夏知白开箱子的手顿了顿。
“好吧,其实你也不必告诉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既然你做了顾允蘅,便要考虑清楚中途撂挑子的后果。”陆奚打好了领带转过身来,“还有,你若想出去逛逛的话,去怀月屋里挑一套衣服吧。这些袄裙太过时了,会被笑话的,下次我带你去做几套新衣服。”
“我没有打算离开。”夏知白将箱子重新合上,“还有,一码归一码,谢谢你给了我一个住的地方。”
戴泊舟接温以宁出院,有些温和得责备着:“你怎么也不小心些。”
“你才刚回北平我就来麻烦你。”她单脚跳着前行“不好意思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是好朋友,这有什么可见外的。”
温以宁回了一个微笑:“你回天津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你是不能理解五个哥哥和三个姐姐一起围着你是什么样的感受,我现在脑子里都还残留着嗡嗡的声音。不过,也不全是坏事,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姑娘。”
“姑娘?”温以宁颇有些兴趣。
他挠了挠后脑勺:“可惜我没能问到她的名字。”
温以宁有些恨铁不成钢得拍了他一下:“哎呀!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你别打我啊。”戴泊舟躲了躲,“你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我听说啊,昨天陆奚的媳妇儿来了。”
“什么?”温以宁脸色变得不太好。
“燕京大学很多老师同事都看到了,听形容是个土气的乡下女人。”戴泊舟摇摇头,“啧啧啧,在这件事上我还蛮同情他的,原本,我以为他总可以找一位至少像你这样读过书,可以有共同精神追求的太太的。”
温以宁心不在焉得没有说话。
对于这个时代的潮流,夏知白的确有些跟不上,不管流行还是不流行,在她眼里似乎都很复古,在一堆复古款里分辨哪件是二十年代流行款哪件是三十年代的流行款,着实是叫她为难。
但为了走在街上不显得太过异类,她还是去怀月房间里找了套衣服才出门。
她走在燕京大学的校园里,口袋里揣了一把葡萄干边走边嚼,燕京大学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但建筑却是清一色的传统中式风格。
她走过一间教室,忽然生了去这里旁听的想法,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瞅。
“嘿,看什么呢?”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夏知白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娃娃脸的女生,头上别了一个小发夹。
“哎呀,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我还以为你是我室友呢!”女生有些尴尬得收回手,“你们衣服好像。”
“没事没事。”夏知白挥挥手,“你是来上课的学生吗?这边上什么课啊?”
“是钱穆先生的史学,你是哪个系的呀?”
夏知白忙摇摇头:“我不是燕京大学的,我就是想来旁听。”
“噢,欢迎你来,我叫俞幼薇这样,你跟着我坐就好。”八壹中文網
“谢谢。”夏知白跟着俞幼薇坐到教室里,不一会儿,教室里走进来一个戴着圆眼镜,穿着中式长袍的中年男人。
“你看,那就是钱先生,全校的先生里就他穿这样过时的衣服。”俞幼薇低声说。
钱先生讲的是先秦史,讲完五羖大夫百里奚又讲到了孔子和老子时代先后的问题。
“余以为孔子是先于老子的。胡适之与我持相反观点,是对老子有成见。治史要从通史的角度看问题,至于胡适之那一套西方史学方法,其貌是,情已非,不严谨。”
“钱先生和胡先生为了孔子和老子互掐不是一天两天了。”余幼薇又悄悄和夏知白说。
课后,俞幼薇又问夏知白待会儿有没有空,她可以带她去听周作人的国文课。
夏知白记得周作人貌似是鲁迅先生的兄弟,有几分好奇得想去见见。
“周先生的课在前面适楼上。”
“为什么叫适楼啊?”夏知白有些奇怪。
“本来是叫s楼,但之前钱先生和司徒雷登校长反映在中国大学里叫这样的名字不伦不类,于是改成了适楼,是以胡适先生的名字命名的。还有,刚才我们待的那幢原来叫m楼,现在是穆楼……”
“取的是钱穆先生的名字?”
“嗯!”俞幼薇点点头。
夏知白去听周作人先生的国文写作课。发现他和鲁迅先生长得着实想像,果然是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