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夏知白挑起一筷子面,张了嘴又放下。她觉得这次的事情都是自己的错,自己太没有防备之心,拖累了许多人。满心的愧疚堵得她喘不过气,于是结了账往陆公馆走。
打算先去找陆怀瑾。
趁着夜色,夏知白从屋后爬进了公馆的围墙,她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这里之前养了条狼狗,所以佣人们也不常来。
但她没有算到慕笙。当他出现在前方的花架下时,夏知白猛得出了一身冷汗。慕笙眼神很好,立刻便看到了她。只是片刻的惊讶便往她的方向跑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跑,却一不小心绊倒了地上的石头,往前摔去。被慕笙一把拉住了上臂。
见她稳住了身形,慕笙奇怪地问:“允蘅?到底出什么事了?”
夏知白警惕地甩开他的手,与他保持了距离:“你想做什么?”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慕笙眼中闪过一丝难受的神情,“你怀疑我会伤害你?”
“我袋里的资料全变成了白纸,那个袋子只经过了你的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有!”慕笙抓住夏知白的手,激动得说,“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慕笙看着夏知白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夏知白手上用力,却没有挣脱。
“你来做什么?找陆怀瑾吗?”
夏知白闭着嘴巴不愿意开口。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慕笙说道:“我带你去。”
他带着她从厨房走进公馆里面。
慕笙真的会背叛她吗?夏知白看着他,他们的确很熟了,之前,他也总是帮自己,夏知白内心微微有些动摇
二楼,暖暖的昏黄光晕从客厅玻璃雕花门透出来,她看到陆怀瑾站在沙发边上。仿佛历经风暴的航船终于回到港口,夏知白心中有种安定的感觉,只想跑到他的面前。
可是,里面忽然传出了陆维桢的声音。
夏知白的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地板上。
“这次多亏你。蓝衣社那帮人和我作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让我先发制人将了他们一军,否则要惹出大麻烦。不过你是怎么发现允蘅也参与其中的?”
“她对利民航运一直都特别关注,于是我留了心。”
“小姑娘家怎么会参与这种事情呢?约摸是被那群巧舌如簧的人给骗了。现在,南京政府内部山头林立,跟个土匪窝一样,也不知道我们陆家还能撑多久。只是这么一来,你们之间·····”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父亲,我不像你那般感情用事。”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一寸一寸的冷意自心底蔓延开来,夏知白感受到溢满胸腔的被背叛的难过与愤怒。
慕笙拉着她走出了公馆:“现在看见了吗?背叛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乌云遮住了月亮。
“对不起。”夏知白向他道歉,低着头看着地面,因为她不想让他看见流眼泪,“是我误会你了。”
“我不会介意,你也不用跟我道歉。那你之后打算去哪里。”
“我不知道。”
“我和你一起走,我会照顾你。”
夏知白摇摇头:“不行,这次不是去逛街,我自身难保,会连累你。”
“可是·····”
“没有可是,你待在陆家,不要将今天见过我的事情说出去就好。”
慕笙无奈,最后只能点头答应。
离开陆公馆,夏知白忽然感到脸上丝丝湿意,抬头发现天空落下了雨,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她却无处可去。原以为是临门一脚,一切却回到了原点功亏一篑。牛皮袋里的文件究竟被谁换走这个谜团成了一场罗生门,让夏知白觉得谁都不可信。
春回大地,草长莺飞,季节轮转,阳春三月正是江南好风景。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教室里传出学生们的歌声,一个穿着鹅黄色旗袍的女子出现在了教室外面,向正在讲台上的教音乐的姑娘招了招手。
正巧下课铃声响了,夏知白收拾了教材走出来。
她已经在这个小学当了半学期的音乐老师了。几个月前,她实在无处可去,只能买了张车票来找白梦洲,虽然她也有些疑惑,为什么白梦洲不待在上海反倒在杭州。结果她就看到虞书峣穿着睡衣从她卧室里出来。
“知白你怎么来了?”他看到夏知白,因为久别重逢所以格外高兴,就像多年前一样,把她当小孩儿,从柜子里找了一堆零嘴蜜饯招待她。
白梦洲催促他去换衣服:“穿成这样见人,像什么话。”
只有夏知白惊讶得嘴巴迟迟合不上,几乎可以吞下一个鸡蛋。然后虞书峣抓着白梦洲的手告诉夏知白,他们结婚了。
夏知白莫名被塞一嘴狗粮。之后就一直寄住在了他们家,有她这个大电灯泡在,给虞书峣省了不少电费。
有一次,夏知白发现他俩忽然不秀了,吃饭时两人都冷冷得不搭理对方,她还不习惯了。于是旁敲侧击了一番,原来是师范的女学生给虞书峣写信,白梦洲知道了,又不想在台面上挑明,于是生闷气。虞书峣是木头脑袋,连白梦洲为什么生气都搞不清楚,丝毫没有察觉。她只好在中间当调解人传话筒让他们重归于好,为了这个家,她付出了太多。
这个工作是虞书峣帮她找的,他们航校有个飞行员的老婆在临平一个小学当校长,学校正缺一个音乐老师,于是夏知白就成了这群学生的老师。
“你怎么来了?”
“给你看个好消息。”
白梦洲将手里捏着的报纸递给夏知白,夏知白看了一眼,头版头条刊登了陆维桢涉嫌鸦片走私的消息。她细细读下去,警察在利民航运公司运送的一批货物中查到了大量的鸦片。
“知白,还是要感谢你的消息,我们才能在九科二处查到利民航运的鸦片。”
长久以来压在夏知白心中的大石落了地:“那就好。”
春已入暮,田间地头几只风筝在半空中飘荡。白梦洲望着窗外出神,纸鸢虽美,却终究不得自由。
“知白,有个不情之请想和你商量一下,”白梦洲犹豫良久,终于开口:“我希望你能重回陆家。”
“什么?”夏知白只觉得脑袋轰隆一声:“我刚从虎穴里出来,你就让我回去?不带这样的。”
“陆维桢中风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夏知白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
“我怀疑这其中有猫腻。他恐怕是利用中风逃脱制裁罢了,还有其他这起毒品贸易的组织者,现在这些人都置身事外神隐了,我相信等风头过去很快他们利用航运公司就可以卷土重来。所有现在中断等于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夏知白无法被说服:“可你们是没有人了吗?为什么又要我去,薅羊毛不是你们这么个薅法啊,我都秃了。”
白梦洲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数你对陆家最为熟悉,其实除了阻断那帮人利用利民航运做鸦片贸易,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利民航运掌控了长江中下游的水道还有近海至南洋的航运,现在驻扎在东北的关东军蠢蠢欲动,等到战争真正开始的时候,你应该知道长江和南洋的航道有多重要。”
夏知白觉得自己要疯了,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发泄:“白梦洲,你真是搞传/销的一把好手,行,我去,我要是死在了南京记得给我收尸,栖霞岭上找块风水宝地。”
“你放心,这次让唐韵和你一起去,她会在你有危险的时候保护你。”她顿了顿说,“我不会让你死的,如果真的有那种情况,我用我的命给你垫。”
夏知白看了她一眼:“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陆怀瑾,你小心他,他很有野心,之前一直在笼络温臣衍,又和金羡东有交往,这次陆维桢中风之后利民航运会举行新的股东大会,他非常有可能拿到利民航运的控制权。如此他便能坐上江浙财团的头把交椅。”
夏知白看着白梦洲的嘴一张一合,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所以,之前温以宁的事情,陆怀瑾认下那个孩子,目的是为了得到温臣衍的支持吗?叶清漪用一碗打胎药破坏了陆怀瑾的计划。那么叶清漪知不知道这背后的计较?她是单纯想帮她,还是只是为了破坏温家和陆怀瑾的联盟?
如果叶清漪知道,那么顾鹤卿在这件事情以后态度强硬得让陆怀瑾在她和温以宁之间做选择,陆怀瑾最终只能放弃温家,她的目的正巧便达到了。
夏知白忽然意识到,这些人长的都是七窍玲珑心,在他们眼里,所有感情都是利益。只有她一窍不通,单纯得以为感情只是感情。
看到夏知白发愣,白梦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想······”
她话还没说完,身白梦洲忽然脸色一阵发白,捂着嘴巴匆匆跑到厕所,夏知白听见厕所里传来呕吐声。
“你没事吧?”
“没事。”白梦洲抬手,“那你能答应我回陆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