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白站在走廊上,靠着栏杆看星星,风吹夜空,有些寂寥。
虞书峣走到他的身边:“行李都收拾好了吗?不要落下什么。”
“都收拾好了。”
“今晚天气可真舒服,如果一直是春天就好了。”
“虞书峣。”夏知白似乎酝酿了许久,忽然开口说,“如果我说我来自很多很多年以后,就是未来的世界,你信吗?”
“我信啊。”虞书峣不假思索地笑着说。
这下反倒夏知白愣神了,推了他一下:“真的假的?这么扯你也信?”
“你说我就信啊。”他随口问道,“那未来的中国是怎么样的?”
“未来的中国,是太平盛世,国富民强,会有完整的工业体系,造个洋盆洋火都是小事,还能造火箭飞船呢!”夏知白忽然鼻酸,她清楚地知道,贫穷和工业落后是当今中国的痛脚,“我们会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对了,你知道什么是小康吗?”
虞书峣想了想:“诗经说民亦劳止,汔可小康。”
“对,所有人都可以过上温饱殷实的小康生活,没有饿殍,不再有年轻人是文盲······”
虞书峣带着笑意看着夏知白喋喋不休地说着,现在,他真的相信了,这样的未来,多好啊。
可是夏知白忽然顿住了,她拉住他的袖子:“如果你真的信我的话,听我的好不好,我最后求你一次,离开航校,不要做飞行员了,我是认真的,战争真的马上就要爆发了。中央航校出去的飞行员几乎是···是···”
她艰难得吐出那四个字:“全军覆没。”
虞书峣怔了一下。
“离开这里好不好?”夏知白眼底闪着泪光,“去美国,美国本土不会受到炮火侵扰。”
虞书峣想了想摇摇头,用手背擦了擦她的眼泪:“知白,进航校的时候,每个人就已经写好遗书了。”
夏知白知道自己上次说服不了他,这次也一样,可还是不甘心。
“我刚才听你讲得未来的盛世强国,觉得很美好,”虞书峣抬头仰望星空,表情平静,以他的血肉之躯,铺成中国走向盛世强国的路。他忽然大笑起来,“值了!不是吗?就算我看不到,知白,你要好好替我去看看啊!”
虞书峣没有表现出一丝恐惧,可是夏知白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只一味得难过,她永远也没办法衡量这值不值。
就在这时,白梦洲叫他们进来吃东西。夏知白赶紧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走出去。
清晨,虞书峣和白梦洲去城站送夏知白去南京的火车。
“我们再拍张照吧。”夏知白提议道,其实这段时间她已经拍了很多张照片了,只是这里的照相馆不能帮她打印出手机里的相片。她拿出手机与他们俩又在火车头前面又拍了一张。
白梦洲告诉夏知白,她已经写信将一切解释给顾鹤卿来了,他不会再为难她,而且还会在这次利民航运总经理的选举中支持她。
汽笛发出轰鸣,其实,夏知白不确定他们能不能再见,登上火车前,她非常用力得拥抱了白梦洲和虞书峣一次。
她眼中流着泪,下半张脸却笑着:“你们小心。一定一定要小心,等战争结束,我们可以一起到上海生活。”
真正的告别,没有长亭古道。
街上不见一丝亮光,大雨瓢泼,雷电交加。温家大门却被拍地砰砰响。
温家的老保姆打开门,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女人······
利民航运的股东会议,会场内股东齐聚,人声鼎沸。而此次会议的目的便是要选出利民航运的下一任总经理。
叶清漪和陆怀瑾分别坐于长桌两侧。
“怀瑾,你知道,没有温家支持,你没有胜算的。”
会场内,只有温家的位置空着,温臣衍因为鸦片的事情被捕入狱,温家自顾不暇。况且,先前陆怀瑾与温臣衍早已交恶,他就算来,也不一定会投票给他。
陆怀瑾沏了一杯茶,递给叶清漪,轻声说:“结局还未可知,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输?”
叶清漪浅笑,接过茶杯,撇着杯中的茶叶。
陆维桢的前任秘书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这次我们将在这里选举出利民航运新任的总经理,我推举赵经理接任总经理的职位,他在利民航运带了快二十年,负责南洋一块的业务,对公司各项事务都非常熟悉,能力也是有目共睹。”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一般,赵经理是叶清漪的人,他当选利民航运总经理,叶清漪到时候就会垂帘听政。
陆家族公拄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踏进会议厅,这老头虽然腿脚不好,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状如鹰隼。他是陆家老太爷的亲弟弟,陆怀瑾的二爷爷,德高望重。叶清漪没想到,陆怀瑾竟然请得动这尊大佛。
“老朽已经年逾古稀,今日在此,多谢各位卖我面子。”他在主位坐下,然后将陆怀瑾叫到了身边:“利民航运乃我兄长创下的基业,陆家几代人的心血,怀瑾是我侄儿维桢的独子,又天生聪颖,留洋归国取得了美利坚的博士学位。我以为他是担任总经理的不二人选。”
“这……”几位公司股东与乡绅面面相觑,最后,姓胡的乡绅走上前来:“二叔公,我们啊也知道陆怀瑾读书的确很好,别说博士,我们这里,一块砖头砸下去,也找不出几个大学生,论学识谁比得上怀瑾啊,但是怀瑾毕竟年轻,管理公司还是需要更多商场经验,据我所知怀瑾他一直是学医的,我所以们一致认为啊,由赵经理先暂时代为出任航运公司总经理比较合适。”
叶清漪放下茶杯:“我也认同胡乡绅,怀瑾毕竟年轻,现在贸然接管,恐怕不妥。可以先在赵经理身边学习。等过几年,再接受也不迟”
族公冷笑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拐杖:“你也说了,怀瑾需要历练,可如果一直不让他接管公司,又何谈历练?叶清漪,不要忘了,利民航运是陆家的产业。在座的各位,兄长对大家不薄,扪心自问,若是让他一生的心血落入这个外姓女人手中,是否对得住他。”
一时间会场里的气氛几乎凝滞了,双方僵持不下。
“各位为何如此严肃?”
门口传来一阵笑声。
穿了一身红色丝绒质地旗袍的夏知白从门里走进来,她盘起了头发,露出来的雪白脖颈上戴了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全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陆怀瑾不自觉站了起来,用惊讶与疑惑交织的神情望向她。
她抿唇挑衅地朝陆怀瑾嫣然一笑,摸了摸耳朵上的珍珠耳坠。转头朝身后跟着的穿黑西服的女子说:“唐律师,这边请。”
“允蘅,你是来做什么的?”叶清漪问道。
夏知白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一本字帖和一份文件放到桌面上:“这是爷爷亲笔写的遗书,是我在爷爷赠与我的《雁圣塔教序》夹层中找到的。”
先前,陆家老太爷送她那本字帖,她并未认真看,后来到了杭州,有了许多空闲,校长希望她教小孩子毛笔字,于是她重新打开了那本字帖,不想却发现了这张遗嘱。
叶清漪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想着下一步的对策,陆怀瑾则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脸上未泄露出一丝情绪。
“经过笔记对比,证明这的确是陆老先生的亲笔,这份遗嘱已经经过公证,具有法律效益,顾允蘅女士拥有利民航运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所以也有权力参与此次公司总经理的投票。”唐律师道,“如果有怀疑,可以上来确认笔迹。”
族公走上去,拿起眼睛仔细看了一番:“的确是兄长的遗书。”
“那么允蘅,你想把票投给谁呢?”叶清漪看了那份遗嘱一眼的声音凉凉的,不怀好意。
夏知白想了想,直视她的眼睛弯起唇角:“我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当这总经理呢?”
“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族公面露不悦,他原以为夏知白会将票投给陆怀瑾。
“我一直有参与利民航运的各项业务,对公司有多少条航道了如指掌,同各个委托公司打交道,好几笔赵经理拿不下来的单子还是有我谈成的。不是吗?赵经理?”她看向赵经理,赵经理默不作声,她笑了笑又看向族公,“二爷爷,如今是民国,男女平等,我的能力如何,问问公司里的人就知道了,而且我手持股份,怎么就不能当这总经理呢?”
“允蘅,你要知道,你虽然有百分之二十的股票,但如果这里没有人支持你,你是无法当选的。”
“谁说没人支持我,唐律师。”夏知白抬了抬下巴示意让她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温家会支持顾小姐。”唐韵将一份温以渐签署的意向书拿出来,温臣衍入狱之后,温家的实际控制权就到了温以渐手里。
夏知白冒着大雨在一个夜晚赶到上海见了温以渐,她记得当时他穿着睡衣从楼上走下来,看着她浑身湿透的滑稽模样,差点眼珠子掉下来。
“夏知白你怎么来了?”他问。
于是,夏知白便将关于利民航运的事情告诉了温以渐,请他支持她,温以渐二话没说便在意向书上签了名,将温家的股份交由她代管。
“并且,利民航运中有政府入股的百分之十,而政府入股的部分是有顾鹤卿先生掌管,他已经同意由顾小姐担任总经理一职。”
“我所管理的股权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五十,所以我不是来请各位投票的,我是来接管利民航运的。”夏知白缓缓坐下来,眼神锐利如刀,语气里带了丝嚣张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