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说了?”温以渐装作有些不满的样子。
陶菀青挽着他,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女生之间的秘密,你一个大男人打听个什么劲儿。”
“呵。”
夏知白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忽然问:“对了,以恪呢?”
“小崽子在北平还没回来。发了几通电报了,说是有事情赶不回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以恪去参军的事情有和你们说过吗?”她咬着唇,犹豫着开口问道。
“参军?怎么回事?”温以渐刚知道这件事情,心中一惊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具体我也不清楚,他只说去的是二十九军。”
“这小兔崽子!难怪之前我去北平看他的时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看我不收拾他。”温以渐怒火中烧,拔腿就要走。
陶菀青挡在了他面前:“你先别着急!你走了今天婚礼怎么办?”
“是啊,都当新郎的人了,别毛毛躁躁,婚礼结束再说。”夏知白也赶忙拉住他。
温以渐只得作罢,扶着额坐到沙发上:“是我急躁了,可是现下时局这么乱,他万一出点事……”
陶宛青坐到温以渐身旁,握住了他的手,温暖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夏知白用眼神向他示意自己先出去一下,他点点头,看着她轻手轻脚走出了屋子。
来宾齐聚在客厅,热热闹闹的,其中不乏许多当年沪江大学的校友,有人看到走进客厅的时髦女子,认出来似乎是夏知白,于是便切切私语起来。
“她是我们学生会主席吗?”
“夏知白,是她吧?好多年没见了。”
“你们没认错吧?”
风吟惊喜得放下酒杯跑到女子面前:“知白学姐,真的是你吗?我是之前足球队的小队员啊”
夏知白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风吟!还久不见了。”
“是啊,你离开学校以后什么消息都没有,大家联系不上你,学校的足球队发展的很好。我前些日子去探望过教练,他还提起了你。”
“教练还爱喝酒吗?”
“老酒鬼戒不掉了……”
两人聊了起来,氛围轻松得仿佛又回到了在沪江大学的那段时光,但不一会儿风吟便被他男朋友叫走了。
夏知白一个人走上楼想四处参观一下,与客厅的热闹不同,楼上稀稀拉拉鲜少有人,她亦是有些忧心温以恪的事,走得漫无目的。
忽然,她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夏知白转身,温以宁出现在她面前,她被摁倒在地,背部狠狠砸在地板上。
“都怪你!”温以宁骑在她身上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表情癫狂“怀瑾是被你害死的。”
“放开。”夏知白四肢胡乱挣扎着,试图掰开她的手,但这女人力气却该死得大,死也不松手。
“救命……”
“以宁你在做什么!”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人影一把将温以宁拎了起来,分开了两人。
争执声引来了附近宾客,都聚集到了楼梯口,黑压压一片。
新鲜的空气灌入口腔,夏知白慢慢得从地上爬起来,不断咳嗽着,只觉得心有余悸。她看清楚了,是温以渐拉住了温以宁。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待在房里不要出来吗?”温以渐将她拖到一边,
“她……她害死了怀瑾。”温以宁用手指着夏知白恨恨得说。
温以渐焦头烂额得抓来抓头发,没有理会温以宁的胡言乱语,转头问夏知白:“你没事吧?”
夏知白摸着脖子上的印记,看着温以宁这副样子,似乎精神状态有问题,便也不打算追究,摇摇头:“没有大碍。”
“哥!”温以宁气急败坏得大喊了一声。
“闭嘴。”温以渐喝了声,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来回踱了几步重重叹了口气,“叫私人医生过来。”
“哥你不信我?你和她什么关系?处处帮着她,我知道了,因为我是私生女,你们温家都不待见我!”
“消停点!”温以渐拉住她的胳膊将她交给管家,“今天的日子我不想丢脸。带她回房。”
“我不!”温以宁大闹着不愿意离开,两个人僵持不下:“她害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忘了吗?父亲不在你就随意让外人欺辱我!你对得起父亲吗?”
“你最好别提那件事,真相是什么你心里清楚!”温以渐压低声音,向边上的佣人使了个眼色,“快点!”
佣人见他脸色不好立刻连拖带拽将温以宁拉走了。
温以渐勉强撑起礼貌的微笑:“让大家见笑了,不好意思。外边有从广州运过来的鲜水果,大家可以去尝尝。”
遣散了围观众人,温以渐的目光落在她脖颈处的破皮处,语气中有些许愧疚:“知白,我去给你拿点药水吧。”
夏知白不经意得摸了摸脖伤口,“嘶”了一声,不过还是用轻快的态度说道:“没事,皮外伤。算了算了,你妹妹至少比当年的你力气小一点。”
温以渐扯着嘴角苦笑:“真的不好意思,以宁她,自从东北回来精神状态有些问题。”
夏知白望向她离开的地方叹了口气:“你平时多留意一下吧。”
“嗯。”温以渐点点头。“那我们都先出去吧。”
婚礼并没有被这个小风波打乱,结束后,唐韵和司机来接她,夏知白一上车,便看到唐韵手中的账本,她接过来的同时,唐韵问:“回陆公馆吗?”
夏知白摇摇头,一边翻开账本:“不,去纱厂。”
唐韵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没有办法啊。”夏知白无奈得啃着笔头,“我总不能看着英国银行把我们的纱厂拍卖掉吧。”
多年来日本在华倾销棉纺织品,陆家纱厂资不抵债,被陆维桢抵押给了汇丰银行。在距离还款日期还有半年的时候汇丰银行却提前拍卖,想将纱厂低价卖给美国人。夏知白明白陆家老爷子创办纱厂的目的是实业救国,但纱厂拍卖后会被外国资本彻底控制。所以她必须尽自己所能保下这个厂。
纱厂工人感念陆老太爷的恩情,也视其为饭碗,自发齐聚于银行门口抗议提前拍卖纱厂。
彼时夏知白去到银行门口,工人们纷纷向她涌来。其中有人跟她说,他们很感谢她能让他们的孩子免费读书,所以绝对不会让英国佬拍卖纱厂。
她心下感动,握着其中一个员工的手承诺,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保住老太爷到心血,保住大家到饭碗。即使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也定会帮助大家谋另外的生计。
她和银行谈判,将陆家公馆的房契以及自己嫁妆中湖州的地契全部抵押给了银行,加上工人施压才拖延了纱厂的拍卖时间。
自那以后她一头扎在了纱厂里,常常裹着条小被子就在那儿一宿。
“纱厂的产量如何?”她揉着眉心问唐韵。之前厂里机器纺纱,一般用两种棉花,粗棉是国产的,纺出来的纱质量好但色泽发黄,细棉是进口的,质量不比粗棉但色泽洁白。厂里粗棉混纺,所以导致了效率低下。于是夏知白决定让他们统统使用了细棉。
“棉线全部用细棉之后每台机器产量每日可以超过一磅。”
“那我们大约是可以在银行给的期限内扭转亏损局面。”夏知白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新机器美国人还不愿意卖给我们吗?”
“他们故意拖延。”
“明天我亲自去一趟吧。”夏知白只觉得疲惫淹没了她,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陷在汽车后座里。
忙忙碌碌转眼入了夏。
看似与平日并无不同的夜晚,空气中满是初夏的躁热,夏知白站在月份牌前面,迟迟没有睡意。
日历上那页,是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丁丑年五月廿九,小暑。
夏知白坐在窗边眼睁睁看着东方露出鱼肚白,忽然听见汽车鸣喇叭的滴滴声,她从窗口探出头去看见唐韵的车子开到了公馆的铁门口,老用人提着一盏风灯急急忙忙得给她去开门。
她披了件衣服走下楼,她知道,该来的一切还是来了。刚踏进客厅里就看见唐韵刚从大门进来,手里攥着一筒报纸,步履匆忙。
“卢沟桥,日军夜袭了卢沟桥。看来战争已经避无可避,南京也不再安全,故宫南迁的文物现在保存在国立中央博物院的筹备处,需要立刻转移。”
她早有预料,平静地接过报纸展开来:“利民航运公司可以安排轮船运送文物到汉口,再转运西南地区。”
“嗯,好。”唐韵神情紧张得握住她的手,微微颤动的手指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和不安,“你说,我们的国家能赢吗?”
“当然,”夏知白肯定得回握住她的手,思忖片刻,又道:“你到时候就跟着文物一块儿走,一定要将它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嗯,我会的,那你呢?”
夏知白故作轻松得笑了笑:“航运对于物资运输至关重要,我得留在这里保证公司能正常运转。”
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