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放他的狗屁!不管拿什么打,总之一定得打,委员长说过了,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的什么心思,要是敢当汉奸我毙了你!”
握着话筒的指尖发白,顾鹤卿忍无可忍,一把将它扔在了桌上。
窗外,金陵的悬铃木郁郁葱葱。
他颓丧得靠在椅子上,手指揉着太阳穴的位置。顾鹤卿现在是焦头烂额,华北告急,张治中想要在上海先发制人,但还需要从各地集结兵力物资。
“稍安勿躁,当前,我们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虞书澈若无其事得在他对面坐下,翘起了一只脚,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我听说你有个妹妹不是和陆维桢的儿子结婚了吗?听说陆家有一家航运公司。”
顾鹤卿抬起头来,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暑气蒸腾,大地被炙烤得皲裂,广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惟有牺牲的决心,才能博得最后的胜利”
庐山讲话与夏日的蝉鸣交响混杂。
夏知白忙了几天没合眼脑袋发胀,有些浑浑噩噩得下楼,拆开一包饼干,就着白水吃了起来,新送来的申报刊登了南开大学被炸的新闻,黑白照片里,整个图书馆的顶都被掀开,校舍成为一片废墟。
同时刊登的还有南开的校长张伯苓先生的采访,这位62岁的老人,34年苦心经营的学府,一朝毁灭,但他说,教育是立在精神上的,而不是立在物质上的。
“敌人此次轰炸南开,被毁者南开之物质,而南开之精神,将因此挫折而愈益奋励。”
夏知白啃着饼干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夏知白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赶忙起身接了电话······
“咚咚咚。”
顾鹤卿看了门口一眼:“进来。”
夏知白拎着一个绿色的小包走进办公室,嗅了嗅:“只有你一个人?怎么一股子雪茄味儿?你抽烟?”
“早戒了,刚才其他人来过,坐吧,我这次找你来是有要事,”十指交握放在桌面上,顾鹤卿坐在办公桌后面,周身一股子压迫感,“现在你也知道,国难当头,航船吃紧,需要调动民用航船运送军队和物资。”
“你是想征用利民航运公司的货轮吗?”
“是的。”
夏知白几乎没有考虑,立刻便点了头:“没问题,如果有什么用的上我的地方,可以随时叫我。。”
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答应,顾鹤卿站起来,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
“利民航运创办的本意就是实业救国,物尽其用也算遂了陆家老太爷的初衷。”
顾鹤卿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虽然我知道你不是允蘅,原本也怀疑过你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但如今看来,你是有大义的。”
“你就当顾允蘅让我假扮她没有看走眼吧。”夏知白扬了扬嘴角。
午后的城市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玻璃罩罩住了,闷热得透不过一口气。
大门口褪了色的喜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几欲落下,夏知白拿着百货公司交给利民航运的货品单子找温以渐核对,一走进温家的大门,便觉一派肃穆,老管家替她引路,一路上都垂着脸不说话,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一阵玻璃敲击地面的声音打破寂静,夏知白踏进客厅便看到温以渐踹翻了一张茶几。自从毕业后再次见到他开始,她没有见过温以渐发这么大的火。
温以渐愤怒得涨红了脸,手揪着一个男人的领子,男子身着军装,手里拿了封信,他的拳头最终还是没有砸在男人脸上,而是在墙壁上留下一个血印子。
夏知白预感有不好的事情。
他忽然朝着墙,肩膀轻轻耸动发出抽泣声。
陶宛青看到不明所以的夏知白,揩了揩眼角的泪花走过来,低声说:“日军突袭了南苑西南方向,二十九军学生兵团的防御点。”
她的心猛得一沉。
“原本宋哲元将军想让他们撤到大后方,但他们不愿意撤离,佟麟阁认为日军不太可能从西南方向进攻,没······没想到被汉奸出卖了,他们没有训练过真枪,七七事变后才从军火库发了一人一支□□,”穿军装的男子开口道,他眼睛红红的,故意抬头望着天花板不让眼泪掉下来,“可那群日本鬼子在南苑动用的全是重武器······通讯被切断,他们打垮了日军三次冲锋,但南苑已经守不下来了,他们只能跳出战壕和日军近身肉搏······”
南苑血战,那些刚成年的年轻生命倒在野草地里。夏知白明白过来,他是来送阵亡抚恤金的。
无限悲怆从心底涌来,她喉咙仿佛被塞住一般说不出一句话,蹲下身,将被温以渐扔到地上的抚恤证捡起来,拍掉了上面的灰尘,眼泪却不受控制得砸在小本子上。
她满脑子都是这些学生兵拿着刚上手的□□,顶着着战斗机的低空扫射,迎着坦克和大炮厮杀的场景。
风吹起草绿色的窗帘,窗外阳光明媚。可是,他们都看不到了,是吗?
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陶宛青走过去接起来,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眉头紧锁。
“对不起,学校要求全体师生提前返校,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她的眼皮子肿肿的,急匆匆得拿起外套,一只手放在温以渐的肩膀上,语气里带了些愧疚,“我需要提前去开会。”
“你去吧。”温以渐握住陶宛青的手,点了点头。“我没事。”
她又看向夏知白:“那我先走了。”
夏知白目送着她推门而出,门外露出天空的一角,夕阳染血。
八月,紫薇花盛开的季节。
日军军舰开入了黄浦江,隔日,夏知白便听见了头上传来的飞机引擎呼啸声。
她推开窗户看去,贴着狗屁膏药旗的绿色轰炸机盘旋在公馆上空,南京也笼罩在了战争的阴霾之下。
家里的长工,姆妈都已经将行李收拾妥当,夏知白目送着大家一个个离开,想着能跑一个是一个吧。
春亭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背着包袱在门口哭得不能自已:“少奶奶,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了面了。”
夏知白展开双臂抱了抱她:“聚散离合本是常事,有缘我们自然还会相见,记得啊,还是要多读书识字。”
“嗯。”她哽咽着一步三回头得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夏知白转身回到陆公馆,公馆里已经没人了,空空荡荡的,繁华梦一场,终归寂寥。
高跟鞋的鞋头踏在木地板上,“嗒嗒”声回荡在客厅里,她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推开陆维桢的房间。
陆维桢拄着拐杖立在窗口,神态平静。
她原本是打算让陆维桢和怀月怀琤一同去重庆的,但他怎么都不愿意离开。似乎有什么执念在身上。
“陆先生,你是名人,留在南京,不是死,便是成为汉奸。何不去重庆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自有留下的道理。”他缓缓抬起眼皮,“当然,我便是死,也不会做汉奸的。”
“如果你哪天想通了要走,可以和我说,我会给你安排。”他执意如此,夏知白便也不再相劝了。
傍晚,虞书峣坐在窗前,小心翼翼得将墨水尚未干涸的信纸塞进信封,用胶粘好。他仰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前几日,日军飞机前来袭击笕桥空军基地,中国空军27架战斗机升空迎战,击落了日军的数架飞机,在笕桥上空取得大捷,消息传出去举国欢腾。
只是,虞书峣明白日本有自己可以造飞机的军工厂,无论打掉他们多少架,都可以有源源不不断的补给,可是中国没有造飞机的能力,他们的飞机损失一架少一架。
明天,迎接他们的会是更加绝望而艰难的境地。
夏知白亲自来到码头,看见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的学生拖着大小不一的行囊,跟着□□登船。罗家伦校长宣布中央大学迁校,但航船紧缺,包船根本不现实。利民等其他几家航运公司都只能提供一些散客的航票。
同时,学生们带的装着鸡鸭羊的各式各样的笼子,它们叫唤个不停,给这悲凉的迁徙添了几分幽默。她蹲在兔子笼前面握住了其中一只兔爪,软乎乎毛茸茸的:“此去,一路保重啊。”
夏知白和那□□一打听才知道学生们是计划分水陆两线到达昆明之后再会合的,农学院的学生把培育出来的优良品种都带走了。
一个瘦小的女学生费着九牛二虎之力推着装着小羔羊的笼子从夏知白面前走过:“我拖也要给它拖走,不能给日本人留一点!”
夏知白边上的船员忍俊不禁,赶紧上前搭了把手。
船驶离港口,蒙上了一层雾,山河破碎,而它仿佛一艘诺亚方舟,满载着希望走向新的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