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过破碎的世界吗？”陆离缓缓地把视线从sad-4号身上移开，定定地注视着室内的景象，然后，强行压抑着自己想要移开眼神的本能，即兴的给sad-4号来了一段“看图说话”。

“脚下的每一块地板、墙上的每一块墙壁、头顶的每一块天花板、还有室内的桌椅、灯具、任何一点装饰的摆件，都呈现出一种支离破碎的皲裂状态，它们在虚空的缝隙里，用无数个勉强锚定在原本位置的悬浮，来维系着旧日的平静。”

“而在那破碎的裂纹后面，则是斑驳、晦暗的苍白光影，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虚空，是让人望不见底的、仿佛随时都会坠落的无尽深渊。”

“我们的世界就像是一块里面已经布满了白色云絮的水晶，或许在外人看来，这块水晶精致、漂亮，淡淡的云纹赋予了它一种朦胧而神秘的美感，但是，这块水晶的内里却早已经脆弱不堪，只需要轻轻的一捏就碎了。”

拼命从自己脑海中挖掘着合适的词汇，写了这么一篇描述性的小作文之后，陆离终于再次把视线回到了惊恐的sad-4号身上。

然后，陆离露出了浅浅的一笑，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是陆晞曾经对我讲述过的，他亲眼见到的破碎的世界。”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他当时遭遇了什么，”陆离有些感慨地说道：“后来，他甚至已经忘记了曾经和我说过的这一切。”

“不过，忘记了也好，遗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陆离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已经忘记了那一切，他或许也活不到今天。”

“哎……”话已至此，陆离的语气不由得又是微微一停顿。

然后他认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sad-4号，由衷地问道：“这个遗忘，听起来是不是和记忆剥离手术很相似？但是我确定，陆晞当时并没有接受过记忆剥离手术这类治疗。”

sad-4号完全被陆离刚刚的一番话给牵制住了思路，下意识地就回应道：“那就是人体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你的大脑不想让你嘎了，那就只能让你忘了啊！”

sad-4号继续小声念叨道：“不过陆晞这种忘得这么彻底的……然后还性情大变的，我以前也没见过啊。”

说到这里，sad-4号还小心翼翼地瞄了陆离一眼，生怕自己一句话不小心就刺激到他，更加小声的嘀嘀咕咕道：“要是换做以前，我大概会更加倾向于，那个壳子里的芯儿已经换了，换成了不知道一个什么东西，当然了，也可能只是一个，还残留的人类意识，一个幸运儿，不过如果你坚持那还是陆晞的话，那就当他还是呗……”

陆离立刻道：“我当然知道那还是陆晞！我们之间有可以互相辨别的东西，他只是遗忘了很多事情，但是，人体的本能，还有很多微小的细节，是不会变的。”

sad-4号作为一个超级人工智能，也并不是一直都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对于它自己已经认定了的东西，它的态度其实非常笃定。

反正这会儿形势比人强，sad-4号根本不反驳在它看来简直就差没把“已经破防了”五个大字写在脑门上的陆离了，直接语气温和地表示道：“哦，你开心就好。”

陆离：“……”

艹。

这个超级人工智能怎么也不按照常理出牌。

这让他往下怎么编！？

陆离故意用阴郁的、一眼就有点病病的眼神瞅了sad-4号一会儿，顺便也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才斟酌着词句，继续做出一副根本不听劝的的姿态，自顾自地继续道：“你知道的，像是陆晞这种人，不管外露出来的性格是怎么样的，但是内里，其实都有非常固执的一面。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知道，那就是他。”

sad-4号：“——的壳子。”

特别的小声接完了后半句话之后，sad-4号看向陆离的眼神里，也带上了某种复杂的情绪，一边是畏惧货真价实的神经病，一边还有点隐隐的、对精神不稳定的人的怜惜。

讲道理，自己的精神状态不算稳定，还继续去接触陆晞这种介于不确定状态的人，哪天如果陆离疯了，sad-4号作为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它简直一点都不意外。

果然啊，八卦的代价是很大的。

愿意和他这个军方出身、现在还在调查部打工的超级人工智能聊天八卦的人，除了关译心那种还在上学、并且没有任何背景的单纯无辜的女孩子之外，也就只有陆离这种精神已经不太稳定的人了。

哎，可惜了。

本来多好的一个分享八卦的对象。

陆家的基因里应该是没有精神病遗传的吧？

sad-4号甚至忍不住去扒拉了一遍自己了解到的关于“曙光科技”那份继承人序列的名单，起码看上去精神状态还是都可以的啊……

说起来，自己以前也没在“曙光科技”那份继承人序列的名单里看到过“陆离”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他当年就被剔除出名单的缘故，是否也和他这精神状态有关……

但是问题在于，陆离身边明显也是有相当庞大一波势力的，从他们顺手就能从中央大学内部把自己绑架了这件事，就能看出来了。

sad-4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它实在是猜不透陆离这边的情况，越想越觉得迷惑。

“曙光科技”内部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呢？

sad-4号陷入了新的思索。

陆离那边，则是作势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然后，语气从阴郁又骤然间变得轻快起来，自顾自地说道：“下次有空，我再来和你分享关于陆晞的事情。”

然后，他便拎着自己之前拿进来的那份纸质档案袋，直接离开了扣押sad-4号的安全屋。

刚一出门，陆离都没敢松掉这口气，愣是撑着呼吸平稳的状态，把门带上，又走进了隔壁的观察室之后，才直接往门板上一靠，终于深深地舒了口气，算是把这口气给喘匀了。

“想把话题扯到破碎的世界上也太难了。”陆离忍不住摇了摇头，“最后我感觉自己快要圆不过来了，只能把话题往陆晞身上扔了，反正sad-4号认为他已经死了，死人什么锅都背得下。”

关译心诚恳道：“……我看你编得还挺顺的。”

陆离抬头，礼貌地谦虚了一句道：“谬赞了。”

这时候，站在并不熟的关译心身边简直浑身不自在的樊鹤戎，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陆离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扯着他寸步不离地追问道：“你刚刚和sad-4号这个外星人都在说什么？一堆驴唇不对马嘴的内容，我怎么听不懂，还有，‘记忆剥离手术’又是什么东西？是表面的意思吗，还有那个遗忘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樊鹤戎还要一条一条的全部追问下来，陆离抬起手来，在他面前四指并拢往后推了推，冲着他做了个“退开”的手势，从倚靠着的门板那里站直身体之后，才说道：“回头和你慢慢解释，这里面还有不少前因后果，一时之间说不清楚。”

关译心这时候也跟着走了过来，“sad-4号提到的那个，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我以前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今天也算是被它给锤实了。”

说到这里，陆离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它刚刚还提到了一句，‘那个壳子里的芯儿已经换了，换成了不知道一个什么东西’，其实，它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差点没绷住。”

关译心微微颔首，“我也想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并未继续当着樊鹤戎的面把话说透。

但是，两人彼此全都心知肚明，sad-4号说出来的这个情况，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简直就是在从另一个角度描述了关译心的离奇穿越这件事……

好奇心都要爆炸了、却得不到回应的樊鹤戎再也忍不住了：“你们两个又在当着我的面打哑谜！！！”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排挤、是毫不掩饰的实验室霸凌行为！

可恶！

应该把这两个人全都从实验室里赶出去的程度！

关译心这才转头看了樊鹤戎一眼。

依旧是呈现出支离破碎状的、裂开的人，看多了简直眼晕还精神污染……

结果，刚一和她的视线对上，关译心还没什么反应，樊鹤戎自己就怂了。

关译心眨了下眼睛，错开了视线之后，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说起来，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或许比较适合你的剧本？”

樊鹤戎：“……？”

樊鹤戎：“？？？啥？”

陆离倒是饶有兴趣地问道：“哦？说来听听。”

关译心瞅了瞅陆离，“扮演一个和你关系不合、且另有所图的疯狂科学家，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