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王安石抬头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光,难得伸了个懒腰,钻进了已经在门外候了两天的官轿。
回到府中,王安石洗漱完后换上便衣,原本浓重的睡意反而消退了不少。
他便独自往儿子王雱的别院中走去。
一到别院门口,就见到院中的下人都被儿子赶出了院子。
“你们出来干什么?不用服侍少爷了?”王安石沉声道。
下人们见老爷来了,跪了一地,胆子大点的小心禀报道:“回老爷,今日少爷又发脾气了,不让小的们在院中侍候。”
王安石叹了口气,自从那次事件后,王雱的身体和精神都遭受了重大的打击。
时不时就会大发脾气,闹得府中鸡犬不宁。
可他这个当父亲的又不能责备这个独子。
王雱从小就心高气傲,发誓要从政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他王安石能被诸葛亮三顾茅庐请出山,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想为儿子铺路。
可那次朝会不仅把王安石的次辅头衔给夺了,连带着王雱的前程也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而这与王安石又有莫大的关系。
如果不是王安石着急扳倒张居正,并听信了郑和的“假消息”,恐怕王雱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王安石心情沉重地踏入到别院中。
远远的,他就看到王雱坐着轮椅停在廊檐下。
他的面色呆滞,只是痴痴望着廊檐挂着的那一串风铃。
王安石停下了脚步,看着儿子如同行尸走肉的样子,心中一阵绞痛。
“雱儿……”
王安石轻唤了一声。
王雱没有一点反应,反倒一阵清风吹过,风铃叮铃铃响了几声,他还能露出一丝笑意。
王安石慢慢走到王雱身边,站在那里和儿子一起看向了风铃。
父子两人,都注视着那串风铃,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王雱突然开口道:“父亲,你看我像不像那串风铃。”
王安石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问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反问道:“雱儿为何有此一问?”
王雱道:“你看那风铃,有风来,它才会发出声响,没有风来,它只能作哑巴;风越大,它响得便越大,风小了,它也只能小声回应。”
王安石静静听着儿子说话,他大概明白了王雱的意思。
王雱继续道:“我现在就是个风铃,却没有一丝风愿意降临到我的身上,我一辈子只能是个哑巴。”
他转头看向王安石:“父亲,你说我是风铃,那风又是谁呢?”
王安石叹气道:“那风只能是皇上,是大夏。”
“哈哈哈哈哈……”王雱突然大笑,笑得抱住了肚子,笑得眼泪四溢。
笑了许久,他才道:“父亲,你说我还能再响彻天下吗?”
王安石心中剧痛,他很想说,你能你肯定能,因为你是我王安石唯一的儿子!
可是他又不能这么说,且不说朝廷众臣对他王安石的看法,皇上对他必定是恨之入骨。
这两年,皇上还没有亲政,他还能在内阁保住一席之地,等到皇上亲政后,他必定得告老还乡。
说不定告老还乡都不一定能实现。
他现在告诉儿子你还能实现抱负,这不仅起不到安慰他的作用,反而会适得其反,让王雱更加走进死胡同当中。
于是,王安石长出口气道:“响彻天下,不只一种方法。圣人曰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雱儿以你的学问,即便不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若专心学问,也可立言而名扬天下。”
王雱静静看着父亲,几日操劳,父亲似乎又老了好几岁。
他叹了口气:“父亲,不如我们回老家吧。”
王安石有些惊讶,还是点头道:“好,等此战结束,我们就回老家。”
王雱却摇头道:“不,现在就回。”
王安石苦笑道:“孩子,现在大夏与嬴军交战,恰逢国难之时,我又怎么能抛却所有国事,独享逍遥之乐?”
王雱道:“父亲,你已经不是次辅了,那小皇帝也记恨上你了,何必为了他穷尽心力?”
王安石摇头道:“不是为父为了皇上穷尽心力,而是为了大夏五省的百姓!想当年,大夏未立之时,五省乱战,生灵涂炭,为父只能带着家人在山中隐居,以避其祸。
可如今,大夏建立,民生稍平,为父又怎忍五省百姓再次遭受涂炭之苦?”
他蹲下来,握住了王雱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雱儿,再给为父些时间,到时候,我们一起回老家。”
王雱惨笑道:“父亲,你一生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我也曾以你为榜样,可如今,这国又如何?这天下又怎样?我们父子从未对不起天下,而天下可又曾对得起我们父子?”
王安石只觉得喉间有一块东西卡在那里,他没办法反驳王雱,但他也没办法违背数十年来的圣人教诲。
“父亲,既然你意已决,我知道了。”王雱的笑容更加凄惨,到最后,竟如同恶鬼一般狰狞。
“儿子祝您在九泉下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吧!”
王安石猛然瞪大了眼睛。
一把尖刃,从他背后透出,准确地戳穿了他的心脏!
林烨十分满意地看着杨廷和做了票拟,并立刻下发了下去。
出了文渊阁,林烨刚到养心殿,就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而来,对着郑和说了几句。
郑和听完,顿时大惊失色,强行镇定后,他才向林烨禀报道:“皇上,王阁老去世了!”
林烨正在看一本奏折,听到后手中奏折“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你说什么?谁去世了?”
郑和声音颤抖着重复了一遍:“王安石王阁老去世了!”
林烨心中剧震,王老头刚刚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说走就走了?
他焦急地站起身来,对郑和道:“摆驾去王安石府!”
郑和本还想劝谏林烨不宜出宫,但被林烨瞪了一眼后,把劝谏之词吞了回去。
等皇驾到了王安石府上时,林烨却发现了不对。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一众官员竟然都到齐了!
王安石府上并没有挂满白幔,反而是六扇门的刑吏捕快进进出出。
林烨心中咯噔一声,莫不是王安石是被人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