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中，林烨坐在亭中百无聊赖地将一朵月季的花瓣一片片扯下来。
赵云双手抱胸靠在柱子上。
“皇上你何苦这么做呢？”赵云轻声问道，“那两位过的日子不比在家中差，只要皇上与官员们说开了，便不用如此为难自己了。”
朝中的一些变故，赵云是知道的。
他也曾是费国的翊军将军，也亲眼目睹过李令月登基后被朝臣非议甚至攻击时承受的压力。
他非常明白此刻林烨此时心中承担的是何种负担。
只是赵云想不通，林烨干嘛要把自己放在群臣的对面，如今除了陆炳和他，整个京都，几乎没有人是站在林烨身边的。
林烨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一片一片地撕扯花瓣。
良久，他把最后一片花瓣扔在地上，拍拍手道：“朕知道有一种叫癌症的可怕疾病，它是身上的皮肉突然病变导致的。想要治它，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非得把身上的肉挖开，才能找到那些病变的皮肉。
如果想要治好，那病变的皮肉和它关联的好的皮肉都要剜掉。
可如果心疼那些好的皮肉不去治，那不用多久，那些好的皮肉都会变坏，那人也活不久了。”
他转过头看着赵云道：“朕现在可是连那块坏肉都还没找到呢！不挖开这些好肉，不受这些疼痛，某一天，朕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赵云若有所思，也不再劝林烨了。
林烨起身道：“哈哈，人都到齐了，走，随朕去瞧瞧水的深浅。”
慈安宫内。
马太后依旧满脸病态。
但此时情绪却是极好的。
先帝的血脉淡薄，只有一儿一女，嘉仁亲王又早逝，林漠在林烨出生前，便是马太后亲自抚养的。
直到林烨出生，长到两三岁时，林漠才出宫袭爵。
因此马太后与林漠的关系也情同母子。
林漠出藩后，每年只能入京两次，两人见面虽然不多，却不影响彼此的感情。
马太后握着林漠的手，满脸笑容地听着林漠讲这些日子以来的生活琐事。
林漠的口才也极好，一件稀松平常的琐事在他口中却十分引人入胜，往往能逗得马太后开怀一笑。
两人正聊着，却听到门口掌事太监急声道：“皇上！哎哟，皇上，您别进去了，太后吩咐过奴才的……”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
随后林烨怒声道：“大胆奴才，连朕的驾你也敢拦！谁给你的胆子！”
听到林烨的声音，本还笑容满面的马太后脸色迅速垮了下来。
特别是打掌事太监的那一耳光，马太后脸上的肉都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那掌事太监是慈安宫的老人，跟着马太后有十几年了。
这一耳光打的不仅是掌事太监，还有太后的脸！
林漠见状，轻轻握紧太后的手道：“太后，皇上来了。”
马太后冰冷道：“哀家不想见他！”
马太后情绪变化之大，如暖春至寒冬。
“太后，您与皇上是母子，即便有一些误会，也不要往心里去，在大夏，皇上是天，可其中有大半是要您撑起来的，您与皇上安好，大夏才能安好。”林漠轻声劝道。
马太后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道：“要是皇帝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朕有谁一半懂事？”
林烨此时接住了话头。
他见到床头的林漠，惊讶道:
“堂兄什么时候来了，朕都还不知道！”
旋即，林烨满脸热情地走向林漠，一把从马太后手中抽过林漠的手道：“堂兄，这一别小半年了，可想死朕了！
你什么时候入的京？怎么不提前和朕说一声？
朕和你说，朕最近让人从南洋抓了两头狮虎兽来……
狮虎兽你可知道？据说是老虎与狮子杂交而成的，朕是闻所未闻，从来不知老虎和狮子还能生崽。
堂兄，你站着干什么？见到朕不高兴了？”
林漠怎么敢不高兴？
他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整理了下仪容，郑重地跪下道：“臣，嘉仁郡王，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套君臣之礼，行得标准且庄重。
动作，语气，姿态完全找不出任何毛病。
林烨赶紧扶住他的肩膀道：“咱们兄弟俩还需要行大礼吗？堂兄快点起来。”
林漠硬是叩完三个响头，才在林烨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皇上与臣虽情属兄弟，可名为君臣，君臣之礼不可偏废。”林漠笑着道。
林烨抓抓后脑勺：“堂兄，你这人呀，就是忒古板了点。朕记得小时候堂兄还没有如此讲究。”
林漠恭声道：“少时臣还嫌规矩麻烦，可这岁数越大，越发觉得规矩重要，也就自己个就往规矩里钻了。”
林烨道：“哈哈，堂兄这才二十二，说起的话来却像六十二岁一般，唔，和南书房那四个老头子也差不多了。”
南书房四个老头子自然就是商山四皓了。
林烨与林漠相谈甚欢，马太后就在边上冷眼旁观。
林漠瞟了眼马太后，忙提醒道：“皇上，您还没跟太后请安吧？”
林烨这才后知后觉一般道：“哎呀，朕见到堂兄太过兴奋，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走到床前，随意一拱手：“儿臣见过母后，给母后请安。”
旋即就上前拉着林漠的手道：“走，和朕一同看那狮虎兽去！”
马太后的脸色都快结冰了。
这些时间来，她第一次主动喊林烨道：“皇帝，你胡闹要有个限度！”
林烨皱起了眉头，连头都懒得回，嘴上应了句：“知道了！”
那毫不在乎的惫赖样子，气得马太后连连咳嗽了。
林烨眉头皱得更紧，道：“让你按时喝药你又不愿意，这病怎么能好？”
马太后此时咳得已经无力去训斥他了，宫女和太监递水的递水，抚背的抚背，林漠见状也赶紧上前接过太监手中的温水，小心地伺候着。
林烨却跟事不关己似的，低声嘀咕了句：“真是麻烦。”
话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了在场所有人耳中。
马太后的咳嗽立时更加严重了。
林烨便对林漠道：“那堂兄替朕先照顾着母后，等会再来御马监来找朕。”
林漠不方便起身，还是半弓着身子道：“臣恭送皇上。”
听到林烨的脚步声远去，林漠才抬起头来，往林烨远去的方向投去了深深地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