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三年六月。

开年以来，大夏经历了大喜大丧。

到这个时候，似乎一切都重新归于正常。

京都的气候已经转热，文渊阁内，各种去暑的方法都用上了。

自从林烨亲政后，文渊阁特意为他安置了一个专属于他的位置。

安置位置的时候，还引起了朝臣的非议。

养心殿与文渊阁在朝臣看来，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中心。

内阁在文渊阁办公做票拟，皇帝在养心殿批复票拟，用印下发谕旨，才是大夏正常的流程。

皇帝到文渊阁办公，这多少有点褫夺内阁处理政务独立性的味道。

从政治角度上来说，内阁代表的是士大夫的意志，如果皇帝在文渊阁中一起办公，那就相当于皇权在侵犯士大夫的权力了。

林烨才懒得和他们废话，让张居正出面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便日日到文渊阁中坐镇了。

内阁大臣倒也有其他的想法。

林烨毕竟刚刚亲政，新官上任都还有三把火呢，更何况新皇亲政。

内阁的政务繁忙且琐碎，以几位内阁大臣的能力，尚且忙得不可开交，一日几乎就没有得闲的时候，林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又能坚持到几时？

无非是刚开始小打小闹两天，估计半个月时间都坚持不住，他就不来了。

可惜，林烨的毅力还是超出了内阁大臣的预期。

至少到目前为止，林烨每日早朝后都准时到了文渊阁，哪怕头疼脑热，都一日没有歇过。

内阁大臣既喜且忧。

喜的是，一个勤政的皇帝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

忧的是，如果再这么下去，内阁就真的成了林烨的秘书处了。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林烨并没有对内阁处置政务时指手画脚，只是在一些重要的政务提出一些观点。

观点不一定都对，有些确实让阁臣们眼前一亮。

从三月份开始，到五月份林烨与内阁大臣基本上相安无事，而且还以为林烨在文渊阁直接办公，少了一道上呈预览的步骤，政务处理的效率大幅度地提高了。

而五月初四那一天，却让林烨与内阁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了起来。

那一天一大早，林烨到了文渊阁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等票拟好的折子送上来，反而抱着一摞他亲手亲手写的文件放到了张居正的案头上。

张居正正诧异，林烨便把所有阁臣都召集到了一起。

“这些东西，都是朕这几个月来拟的，你们都看看，如果觉得可行，就现在一省一地试行，试行好了，再下发到全国统一实行。”

林烨的语气很淡定，但是落到阁臣的耳中却不亚于一颗惊雷。

他们赶紧各自从文件中抽了一份，仔细阅读起来。

读完以后，众阁臣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一脸的愕然。

他们脑海中都浮现出了一个问题。

皇上这是要干什么？

那一摞文件，竟然是林烨亲手拟就的“熙元新政”！

改革新政这事，在张居正成为首辅以后，内阁就已经在做了。

不过张居正与王安石都想改革，可两人对改革的方向却并不一致。

两个人谁都说服不了对方，因此改革的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后来王安石去世，张居正失势，大夏又与嬴帝国开战，朝政一直不稳，改革的事就没有再被提起。

谁知道，林烨竟然主动提起了政务改革的事，并亲自拟定了改革的方案。

大夏朝的制度基本上是沿袭了千年动乱末期的一些地方政权的政治制度。

其中多有糟粕与不合时宜的地方。

先帝在的时候，也做个一些小修小补，就是天不假年，早早崩逝。

改肯定是要改，至于怎么改却需要好好斟酌。

而林烨给出的改革方案，简直让内阁大臣的政治观直接崩塌。

林烨拟定的改革措施当中，其他都还好，什么兴修水利啊，统一税种啊之类的，都是正常的。

让内阁大臣感觉天要塌了有三个。

第一个，就官员考核制度。这个基本上是张居正提出的考成法的升级版本。

张居正的考成法就不再赘述了（有兴趣的读者大佬们可以上网查一下），林烨官员考核除了考核得更加细致以外，还加了一条：“末尾淘汰制度”。

每一品官员在考核中的最后一名，就要进入考核待定状态，三个月后会进行季度复核，如果再次考核不通过的话，就官降一品。

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最低到七品，七品考核落在最后一成，那就不好意思了，你就要脱掉官服，恢复成白丁身份。

几千年来，只要进了官员队伍，只要不是犯科作奸，触犯刑律被查，从未有过官员被清退的规矩。

林烨这个举措简直是开了先河。

不过官员考核制度倒也能接受。

毕竟在坐的阁臣对那些混日子，不称职的官员也深恶痛绝。

还有两样，却是颠覆了他们几十年来树立的三观。

一个是清查田亩，无论身份统一交税（含官员）。

另一个则是鼓励工商，恢复商人子弟参加科举的资格，并对工商课重税。

几千年来，士大夫不交田税，重农抑商的传统已经深入每一个士大夫的骨子里。

林烨突然提出这两点，简直是在根子上颠覆他们的认知。

内阁大臣打心底里抗拒林烨的改革制度，可在面子上又不能驳了林烨。

他们也只好道：“再行商议。”

这一商议就是一个多月时间。

进入六月份，林烨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六月十八，他再次召集了全部阁臣。

“已经一个半月，你们究竟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

一开口，林烨的语气就十分不满。

张首辅只能先出言道：“皇上所提的改革，臣等以为大部分都是好的，只有几个似乎过于冒进，或者说……额……不符合大夏目前的国情。”

其他阁臣纷纷附和。

林烨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想法是什么？

虽说在坐的忠烈大臣们，千里为官不为财，可是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放弃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力。

“哦，你们的意思是朕的想法太过幼稚了？”

“这倒也不是。”张居正连忙摆手道：“从皇上列举的好处与可能引起的问题来看，皇上也经过了深思熟虑，无非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的问题。”

林烨挑眉道：“那诸位的意思是，在你们看来朕的想法是弊大于利了？”

几个阁臣互相看了眼，却没有人回答。

沉默，就是他们的态度了。

林烨交叉双手放在颏下道：“有一个伟人曾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诸位大人有所担忧，朕也如是。不如这样吧，大夏五个行省，咱们挑一个府来试行一下，如何？”

一个多月来，林烨坚决的态度早就被阁臣们看在眼里。

他们知道，皇上亲政后第一把大火，决计不会轻易放弃的。

如果按照林烨所说的，只是在一个府试行一下的话，其影响倒也是能够控制的。

而且一旦试行的结果反馈不好，正好打消了皇上改革的念头。

于是，众人便齐齐点头道：“可以。”

“那诸位说说看，哪个府可以先试？”

张居正略一盘算，再与几个阁臣眼神交流了一番，便道：“臣以为，川蜀锦蓉府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