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一离开，屋内的气氛顿时再次冷凝下来。
几个人的抽泣声，渐渐变得清晰。
姚涉揉了揉太阳穴，问他的妻子，“阿琏，家里还有多少积蓄？准备过年了，给每个姑娘买身漂亮衣裳吧。”
“买衣服？”
妻子冷哼一声，“老爷，家里现在入不敷出，哪里还有钱买什么漂亮衣裳？”
妻子这话明显是气话，姚涉即使不管钱，也大致知道他们走的时候，带了多少钱财。
因此他无奈道，“买不了漂亮衣裳，买些好的布匹来自己做也行，过年了，总要穿新衣服的。”
两个小姐也忍不住看向主母。
然而这话却好像戳到了妻子的肺管子，她怒视着姚涉，“刚才新买的那些布匹还不够？再买新的，冬天要烧的柴火，吃的食物，还哪来的钱去买？”
姚涉微微皱了皱眉，道，“你不要不可理喻，家里的钱够不够，我心里清楚。”
“我不可理喻？”
妻子把手上的衣服一摔，双目喷火似的瞪着姚涉，“我为这个家着想，你说我不可理喻？”
她冷笑一声，“我也不是不愿意出钱，但那个钱出了，两个姑娘的嫁妆怎么办？”
她手指着两个小姐，“老爷，你好好看看，你的两个女儿，马上就要及笄了！现在不留着钱给他们攒嫁妆，未来谁愿意娶她们？”
说着说着，她眼角又泛起泪水。“我的儿子，他现在和自己的妻儿分隔两地，还不知道何时才有团聚的机会，我总要给他留一份路费吧？”
“还有他！”
她手指向门外玩雪的小男孩，“高儿已经八岁了，来了这里，不得给他找新的学堂？去读书不用钱吗？只这些必须的开销，就能把现在所有的钱挥霍一空，你还说我不可理喻？”
说到最后，她自己已经忍不住哽咽起来。
几个姨娘再次忍不住跟着哭出声，连以前不合的两个小姐，也凑在一起低头抹眼泪。
方才冷漠脸的年轻姨娘，看着门外自己的小儿子，都忘了缝手上的衣服。
姚涉听着妻子的哭泣，嘴唇动了动，讷讷道，“我……没想到这些。”
“你当然没想到！”
妻子还想继续说，她的儿子已经上来拉住她，“母亲！”
她甩开大儿子的手，擦了一把眼泪，继续道，“你每天忙着自怜自艾自己的前途，哪有空闲想我们这一大家子的未来？”
大儿子怕她继续说下去，会更伤父亲的心，便强行把她拉回了房间。
几个姨娘小姐都低着头，也不说话，姚涉看了一圈身边人，以前挺直的背不由佝偻下来。
他错了吗？
勾心斗角一辈子，在官场里浮沉，每天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把生死夺予掌握在手里，他已经很久没有静下来好好思考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了。
姚涉看着回避的二儿子，掩面哭泣的姨娘小姐，突然感觉心生悲凉。
明明以前，他大权在握时，身边人都不会露出埋怨的神色。
他的儿子们，在官场里没人敢与之作对，即使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也没人敢出言指责，只因为那是他姚涉的儿子。
他的女儿们，即使是庶女，那些世家公子也纷纷求娶，为了讨他满意，甚至能休弃掉原来的妻子，让他女儿主管内宅。
没有人敢说什么，因为他握着那样的权力，他们要是敢与他作对，他能让那些人第二天就倒台。
当他想要钱的时候，底下自会有官员送上丰厚的礼物。
他从来都不会去管这些钱是从哪里来，怎么来的。就算是那些官员贪污腐败，搜刮民膏民脂，他也不管。因为那是对他有利的，他可以坐享底下人的“进贡”。
他也不管黎民百姓会不会咒骂，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人知道那些钱财最后流入了他的私库，所有人都只知道，那是那位贪官做的，人民骂的，诅咒的，也不是他……
可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局面渐渐变了呢？
姚涉望着门外的飘雪，视线渐渐往上，触及到了那道所有人都熟悉的身影。
是从那个凭空出现的女子开始，一切就开始变了……
他的权势地位，他的金银珠宝，他的名声，奴隶……
一样样，在这女子出现后，先后离他而去。
姚涉是无比怨恨季影的。
如果不是她，他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如果不是她，他的孩子们现在还是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都是她，非要出现，让那些底层的贱民有了翻身的机会，让尉迟晏把他的财宝都拿去花在了那些贱民身上！
所以现在，那些以前巴结他的人，才敢背叛他！他才被迫躲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的儿子才会妻离子散无法团聚，他的女儿们才会为嫁妆发愁！
姚涉从来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他何错之有？
谁能忍得住权力的诱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不过是想维护他的利益罢了。那本来就是他拥有的，凭什么要和贱民们平起平坐？
如果不是季影凭空出现，他根本不会输！
越想，姚涉越觉得自己没错！
他只不过是输了，输在了季影手里。
而季影有这种高科技的系统帮忙，还有尉迟晏那群脑子进水的人跟他作对，他才会输。
那年轻的姨娘从思绪万千中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姚涉变化莫测的脸色。
同床共枕多年，她已经能猜到姚涉此刻的想法，眼睛随着往天上看去，心里不由冷笑一声。
同年龄的小姐孙仪当了官，而她却如过街老鼠一般，带着儿子躲到了深山老林里苟活。
她究竟为什么，要过这种生活？她和她的儿子，凭什么要跟着姚涉逃难？
如果……如果当初爹爹要让她嫁给姚涉当妾，她能坚持一点，哪怕以死相逼，不嫁给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