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青瑶坐着谢贺章的车回到家的时候，谢小倩正蹲在院子里无聊的拔草。
今天没人接她回家，她就一个人溜达着回来了。
小姑娘吃得饱穿得暖，没几个月就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原本瘦巴巴的小脸蛋此刻已经圆润了起来，皮肤变得白嫩有光泽，发黄干燥的头发也逐渐往书青瑶的一头黑发蜕变。
穿着书青瑶让裁缝给她做的碎花裙。
带出去，就像是城里来的小姑娘。
白皙又时髦。
不得不说，书青瑶养孩子还是有一手的。
特别是经过音乐的熏陶，谢小倩整个人气质都大变样了。
在学校里被书青瑶带着，学校里的小男生都只敢偷偷地打量她。
再也不会有人拿石块丢她，骂她小乞丐了。
书青瑶从自行车的后座上跳下来，看着自己一手养成的小朋友，很有成就感。
谢贺章把车停靠好，走过来把谢小倩从地上拎起来，打了井水叫她洗手，然后丢给书青瑶叫她带着玩，他拎着一袋猪肉进了屋，去做饭了。
“瑶瑶姐姐，你眼睛怎么了？”
谢小倩发现了书青瑶红肿的双眼，担心的伸出手碰了碰她肿胀的眼皮，一双水葡萄一样黑亮的大眼睛充满了担忧。
“没什么，姐姐做错事了。”书青瑶牵着谢小倩在篱笆那边抓蝴蝶，问道，“小倩今天琴练得怎么样？”
谢小倩乖乖道：“姐姐让我练的钢琴曲，我每个都弹了十遍。”
书青瑶最近在让谢小倩练哈农钢琴指法，这是小孩子学钢琴最基础的练习，能让每个指头都变得灵活有力。
其实在谢小倩的教育上，谢贺章也跟书青瑶聊过一次，他跟她商量要不要让谢小倩先上一段时间的小学，一天八小时的钢琴课，基本是没有时间学课文了，作为学霸的谢贺章有点担忧自己妹妹将来会变成文盲。
后来书青瑶就让谢贺章给谢小倩教了教简单的加减乘除，谢贺章就放弃了。
还是学钢琴吧。
文盲就文盲吧。
不知道是不是从山上摔下来摔坏了脑袋的原因，这孩子实在不是一块读书的料。
谢小倩在音乐上的天赋导致在她学习上一窍不通。
书青瑶倒是很乐观的安慰谢贺章，条条道路通罗马，以后谢小倩弹钢琴也能吃饱饭的。
谢贺章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叹了口气，表情还是很忧愁的。
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普遍对艺术这块不看重，书青瑶倒也能理解。
傻孩子有傻福。
谢小倩在学习上的一窍不通，导致她在弹琴上很专注。
书青瑶让她每个曲子都练十遍。
她就不会偷懒练九遍。
算一算时间，她家的钢琴也快寄过来了，到时候让谢小倩摸摸真正的钢琴。
书青瑶有一个美好的计划。
她打算等谢小倩把钢琴的基础打结实以后，把她推荐给她的恩师。
上辈子她的恩师遗憾她没能继续钢琴这条道路，这一次，谢小倩应该能满足他的遗愿。
*
吃过晚饭，谢贺章去洗了碗。
书青瑶带着谢小倩一起洗了澡，跟在院子里吹风的少年道了一声晚安。
谢贺章点了点头，把泡了一天的黄豆倒进了磨盘里，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
他蹲在门沿上用火柴点燃，用力的吸了一口。
农家自己卷起来的烟草味道烈而呛人，自从书青瑶搬过来以后，他就很少抽烟了。
只是今晚心情略有烦闷，无法纾解。
吐出一口烟，谢贺章从口袋里取出那份介绍信，他看了几眼，又胡乱的塞进了兜里面，仰起头看着头顶格外清晰的银河。
心口有些情绪，不明所以的鼓噪着，书青瑶的到来，带给他太多的希望，以至于早已经认清命运不公的心，都开始不再安分。
或许……
真的可以去试试？
如果那边不同意，那就算了。
少年将介绍信再次取出来，用粗粝的指腹用力的摸了摸雪白的信封，一颗心期待而又麻木。
闭了闭眼，他再次把信塞回了兜里面。
他还得再想想。
他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
周末。
书青瑶休息，谢贺章要去镇上买明天周一要做的菜。
谢小倩这只小电灯泡，被谢贺章的朋友带出去玩了。
难得有二人世界，书青瑶坐在后座上，难免有点小兴奋。
自行车行驶过赫连村的羊肠小道，女知青雾霭蓝的长裙随风飘扬，干完农活扛着锄头回来的赫连村村民停驻脚步看着这一幕，眼底都是羡慕。
谢家这独苗苗也算是走了运了，这么漂亮的女知青，成了他对象！
自从这女知青来了，谢贺章农活也不用干了，房子也拿回来了，听说他那个傻子妹妹还被女知青带着在学校里学钢琴。
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
陪谢贺章在副食品商店买好了肉和菜，书青瑶熟门熟路的牵着谢贺章进了黑市里。
她打算买点水果回去给谢小倩吃。
逛着逛着，书青瑶突然听到谢贺章喊了一声：“姜老师！”
她抬头，就看到前段时间碰到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身边站着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差不多三十来岁，脸上带着黑边框眼镜，两者看起来气质有点相像，都带着浓浓的知识分子的气息。
老太太见到他们，立刻乐开了花，招呼书青瑶和谢贺章走过去，对身边的男人道：“小莫，这就是我给你推荐的学生，谢贺章，当初在我手里，门门考满分！”
然后又给他介绍书青瑶，“这位是他对象，城里来的知青，叫，叫什么来着……”
书青瑶立刻甜甜的自报家门：“书青瑶，奶奶，我叫书青瑶。”
那个看起来像是老太太儿子的中年男人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谢同学，书知青，你们好。”
这男人气质斯文温和，倒是有点像江浔，但是比江浔那假模假样的书卷气，他身上更多的是读书人的睿智和当老师的和蔼。
书青瑶扫了一眼他们面前站着的摊位，是一处卖古书的小摊，这莫老师手上也抱着几本皱巴巴的古书，看样子这母子两是来黑市里陶书来了。
书青瑶有心想让谢贺章搭上莫老师这条线，眼珠子转了转，把谢贺章牵上来：“莫老师，你买书啊，让谢贺章帮你挑吧，他见多识广，这种小摊子很多作假的古书呢。”
书青瑶这句话倒也不假。
谢贺章家里还没出事的时候，他外公也是文化人，家里一堆古书，他从小跟着他外公看书学习，仿冒的古书他一看就知道是真是假。
“青瑶，你……”
谢贺章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他这个身份被村子里的人看不起，心里本身就自卑，没想到书青瑶竟然这样大大咧咧的提出来。
书青瑶观察着莫老师的表情，她也是有心试探这个男人是不是那种会看不起谢贺章成分的人。
如果他对谢贺章的身世有偏见，那她就想别的办法让谢贺章去上学。
不管怎么样，她反正不会让谢贺章再从别人身上受一点委屈。
莫老师闻言，愣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谦逊地将手里挑的几本古书递了过来：“谢同学，这是我刚刚买的几本，你帮我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们这种文化人，倒也不是介意书的真假，实在是假书问题很大，买回去缺字漏页都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里面有些字都被盗版商乱改了，语句不通，学得可能还跟作者本意离题。
谢贺章看了一眼莫老师的表情，似乎微微有点意外，随后就认认真真地替莫老师看了看，道：“你买的这几本都是假的。作者笔名都印错了。”
那卖书的小贩在后面悄咪咪的听着，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书青瑶立刻道：“谢贺章，那你陪莫老师挑一下书吧，我带奶奶去逛逛。”
老太太也很上道，笑眯眯地对莫老师道：“小莫，你今个儿是遇上专家了，这里古书摊子还有几个，时间还早，你们师生俩好好地看看，多挑几本回去。”
说完，也没等谢贺章他们回过神来，立刻牵着书青瑶他们溜了。
书青瑶路过买冰棍的摊子，花了八分钱，买了老冰棍回来，和老太太一人一根。
老太太倒也不跟她客气，牙口不错，接过来就咬了一口。
她笑着看着书青瑶，道：“小贺遇到你，可真是有福气了。”
书青瑶甜甜道：“奶奶，谢贺章有你们这些关心他的大人，才是他的福气。”
老太太呵呵笑，“哎唷，我能关心他什么？我老了，帮不动了，就只能关心关心他的学习，小忙而已，能不能成才，以后也要看小贺他的造化。”
书青瑶咬着冰棍，眼珠子转了转，好奇问道:"奶奶，前几天我听到谢贺章感谢你照顾小倩，是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到这里，老太太表情落寞了不少。
她轻叹了一声，道：“是这样子的，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小贺的家庭情况你也知道……”
老太太慢慢把当年的事情经过告诉了她。
三年前谢小倩一天雷雨夜突然发高烧，王家舍不得钱带镇上去医治，就打算让谢小倩自生自灭。
年仅十四岁的谢贺章抱着自己呼吸越来越微弱的妹妹，冒着雨，求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帮忙退烧。
然而没想到，人家嫌弃他的身份，不肯给谢小倩治疗，还将他们兄妹俩赶了出去。
还是老太太那天撑着伞路过村子，看到浑身湿透的谢贺章抱着谢小倩躲在树底下哭，把人捡回了家，又连夜喂了汤药，让谢小倩捡回了一条小命。
后来又让谢小倩在她家住了一点时间养病，只是村子里对地主出身的家庭歧视很大，老太太一家子书香门第，也是村子里的知识分子，谢贺章知道流言蜚语以后，为了不连累恩师，就把谢小倩接走了。
这三年来，谢贺章都不怎么和老太太这边接触，还是最近突然又开始走动，送吃的送水果，怎么拒绝都没用。
老太太说到这里，也轻声感慨了一声：“小贺这孩子死心眼，认定了一件事就不回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书青瑶低着头，被老太太讲的事，说得心口闷痛，鼻子发酸。
三年前，十五岁的她在干什么呢？
是在书爸爸和书妈妈怀里撒娇，是在苦恼钢琴老师对她太过严厉，是在考虑这条碎花裙好看还是那条碎花裙好看。
而谢贺章在淋着雨，抱着自己发烧的亲妹妹求助无门，无助的躲在树下哭泣。
她知道一切早已经过去，她不会再让谢贺章再吃那样的苦。
但是知道谢贺章曾经的细枝末节，她还是被他所经历的苦难而心碎。
怪不得谢贺章见到她来找老太太会生气。
那是他的救命恩人啊，曾经救了谢小倩，因为他们的出身，而导致老太太一家被村子里的人诟病。
也怪不得谢贺章明明想读书，却一直拒绝老太太的好意。
他知道自己的出身会给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不想让自己的恩人再因为自己受累了。
老太太看着书青瑶通红的眼圈，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小贺他现在，看起来过得不错，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是真心的。”
书青瑶抬起被眼泪濡湿的睫毛，轻声道：“奶奶，我想让谢贺章上高中。不瞒你说，上次是我偷偷背着他过来找你的，我不知道你们曾经发生了那些事，谢贺章不想再连累你们，是我太心急了，惹他不开心，不是他脾气不好。”
老太太点了点头，问道：“小贺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书青瑶低声道，“那份介绍信，我已经给他了，但是他没说要去学校。”
老太太闻言，轻声叹了一口气，“小贺心里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强逼不得，先看看我儿子和他相处的怎么样吧。”
正说着，书青瑶就看到莫老师和谢贺章两个人怀里抱着一堆书，有说有笑的从巷子那边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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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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