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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有不少人,
其实他们可能把死,看的比生还更重要一些。 生只是无穷无尽的煎熬,而死则意味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既然如此, 所以罗旋索性就尊重他们的意愿,最终决定给白富贵一个厚葬,并且给他家的家人,支付一笔高昂的抚恤金。 这样做,一来呢是可以安抚白富贵家人的情绪。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 这是做给生产队的、其他社员们看的。 是为了让社员们放下思想包袱、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这就相当于,在告诉全体社员们:大家只管放心大胆的、甩开膀子干活吧! 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或者是让社员们遭受了个人损失。 最终会有生产队这个大集体,替大家伙儿兜底... ~~~~~ 等到白富贵出殡这天。 全生产队的社员们,在白富贵家的院子里吃过饸饹面之后,生产队便抽调精兵强将。 开始替白富贵送行。 老话说: 没有二胡拉不哭的人, 没有唢呐勾不走的魂。 一曲《哭五更》响起,那高亢激昂、却又略显单调的唢呐声渗透心窝窝、钻进骨缝缝。 直让人的心尖尖颤栗、浑身发麻。 于是乎哭的人,便哭的更为哀伤。 心情沉重的人,内心就弥漫着更加抑郁的阴云... 孝子贤孙走在前面扶幡摔盆,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哭的那叫一个凄惨。 眼看着热炕头上的那个人儿呵,如今已变成了躺在棺材里的、一具冰冷的尸体。 风韵犹存的白富贵婆姨,甚至在出殡的路上,哭的几度昏厥过去... 而白富贵的老娘,如今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见她的双肩不停的耸动,浑浊的眼眶里,却没有一滴泪水滴落。 或许太过于漫长、且极度艰难的日子,早已经磨灭了她的悲伤。 只剩下一颗坚硬的如同枣树杆,那样满是褶皱的、冰冰凉的心... 前来帮忙的几十号人当中,没人去埋怨白富贵老娘的无情与漠然。 或许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正是靠着千千万万个、这样无比坚韧的普通人。 才使得这一片广袤的大地,从来都没有屈服于,胡人千年的铁蹄蹂躏。 唢呐声声穿透云霄,白富贵的家属们哭的呼天抢地。 一股浓浓的悲伤之气,弥漫在道道沟壑之中... 等到送葬的队伍来到了塬上、也就是白富贵家的祖坟所在之地。 只见早就提前替自己、修建好了墓穴的白富贵的坟墓,已经被帮忙的社员们给扒拉开了。 塞北的丧葬习俗,与南方不同: 南方是挖个土坑,然后在上面堆砌上一个土堆就好了。 而塞北的坟墓,它挖的非常的深。像这一次埋葬白富贵,就需要在他的那个坟堆前面,掏一个3左右米深的竖井。 然后再往坟堆方向,横着挖进。只有这样,才能打开预先挖好的墓穴。 这边的很多人,往往会在自己年轻力壮的时候,就在自家祖坟旁边。 然后按照辈分顺序,早早的就替自己挖好了坟墓。 而且在白富贵,用条石垒砌起来的墓室旁边,还有一间空空荡荡的墓室。 ——这是白富贵,替他的婆姨准备的。 只不过嫁过来的媳妇儿,要想藏进白家的祖坟,那是有讲究的... ——那个女人,不能半道上改嫁。 这边的人都习惯于,在生前就挖好自己的坟墓。 如果等到他们某一天,真有那个终级需求的时候,就会把那一堆黄土给挖开,露出地下的墓穴来... 这个墓穴很深。 看得出来,白富贵儿很是注重他自己的身后事。 “富贵...他爹,你就安安心心的走吧。生产队里的干部们,如今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能把我们家,照顾的很好,你就放放心心的去吧...” ——这是白富贵婆姨说的话。 而白富贵老娘她的侧重点,显然不在这些方面。 只见老太婆跌坐在黄土堆上。 她脸上的神色,已经从先前的茫然,变成了一股刚毅之色:“富贵家的,你过来。”白富贵婆姨赶紧过来,“娘...有甚事?”
老太婆厉喝一声:“给我跪下!”
“噗通——” 儿媳妇不敢不遵,只得乖乖的跪下。 “今天我就要你,当着列祖列宗、当着我家富贵的面发誓。”
老太婆一字一句,“你这一辈子,须给我养老送终。尽心尽力,抚养两个孩子长大! 你必须得发誓,后半辈子你不得改嫁;不得做出,对不起我们老白家的事情...听见了吗?”
白富贵婆姨一怔:“娘,您是我的婆婆。 在你床前尽孝,这是我应该做的。 白雨珍、白宇晴俩姐弟,她们是我的亲生孩子,我肯定会尽心尽力的、把他们抚养成人。 这些事情都是我应该做的,哪还需要发誓呢?”
“不成!!”
老太婆坚韧如铁,“今天当着咱们老白家的列祖列宗、还有我家富贵的面。你必须得起誓,这一辈子...你不准改嫁!”
“我...可是娘,我今年才27岁呀!”
白富贵的婆姨梗咽道,“我尽心尽力、省吃俭用供他们两个读书,把娘你给伺候好。 等到你百年之后,宇晴、雨珍姐弟俩,也各自成家立业了...难道我就一个人,孤零零的睡寒窑冷炕吗?”
老太婆大怒:“咋啦?你还嫌你苦了不成? 老太婆我,自打白富贵他爹去了之后...不也守寡了几十年吗?”
“你个朝三暮四,不守妇道的婆娘!”
老太婆抄起地上的一条槐树根,作势欲打:“这个人呐!一辈子,就像小麦苗。 有的麦苗,能够长出麦穗。 可有的麦苗,被除草的时候铲断了...那它就只能,注定成为别的麦苗的肥料...都是命呐。”
白富贵的婆姨,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原本按照她的设想:再过10来年。 白富贵的老娘,应该也差不多驾鹤西去了。 等到那个时候,白富贵留下的一儿一女,如果有出息的话...也该上完了中专了。 中专生啊! 这个文化水平在整个十里铺生产队,已经是最顶流的文化人了。 中专生,国家是会包分配工作的。 那样一来, 一双儿女,就算是已经有了出息了。 而白富贵的婆姨到了那时,才37,8岁。 要让她在这个年龄,就开始守寡、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生产队里生活。 确实有点不现实。 因为大家伙儿都知道:在生产队里,一个女人是挣不来多少公分的。 而且房前屋后,也容易招惹是非:不与村里人来往吧,别人说她孤僻。 要是与别人来往的多了吧,又说她不正经... 更何况白富贵的老婆,其实还是颇有一点姿色的。 只是她的出身不太好,这才和同样是出身不好的白富,搭伙一起熬日子。 一想到自己今后漫长的下半辈子,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村里面独自煎熬。 白富贵的老婆,忍不住浑身痉挛起来,“娘,我向你保证:在你百年之前,我一定会谨守本分、给您尽孝道。”
“而且在两个孩子,他们还没有成家之前。我一定尽心尽力的、多给他们挣点家当...娘,您看这成吗?”
老太婆摇摇头, 随后用她手中的树根,指着那两座空空荡荡的墓穴。 开口道:“你看看我家富贵儿,已经把你的位置弄好了...你要想上进,我老白家的祖坟,就不能改姓。”
“娘!”
白富贵的老婆不依,“可现在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 您不能强逼我下半辈子,就一个人孤零零的苦熬啊!我随随便便嫁一个汉子,哪怕他没手没脚。 只要别人知道我的家里,还有个男人...那你儿媳妇我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也就没人会说我的闲言碎语了。”
说完白富贵的老婆,对着老太婆就是一通磕头! 直把坟前的黄土,给弄得纷纷扬扬。四散的尘埃渐渐弥漫开去... “哼!”
老太婆一棍子抽在儿媳妇背上,“不行!你这一辈子,恐怕注定就只能作为、别的麦苗的肥料了。赶紧发誓吧!别耽搁了时辰。”
白富贵的老婆扭头,看向正在帮忙的窦建德,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帮助。 只可惜窦建德,也是一个很传统、很保守的人。 此时的他, 只顾着清理竖井里的黄土,并不扭头看白富贵的老婆一眼。 白富贵的老婆,又无助的扭头看向妇女队长汪春花。 “我...这事儿,我一个妇道人家,怕也帮不了你。”
汪春花心中,其实很是同情白富贵老婆的遭遇。 ——同样是个女人,还有今后还有漫长的日子需要渡过。 谁又怎么可能,甘心自己后半辈子,就那么干巴巴的守活寡呢? 但在十里铺生产队、甚至整个这一带塬上,这种传统的习俗,谁也不太好去改变它... 李会计见状,悄悄的把罗旋拉到一边。 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情呢,你千万不要掺和!传统的保守观念,远比你想象中要更为强大。 你要是出面去帮她的话,只怕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一旁的张晓丽,此时她的心情显然很不好。 只见她用手指,轻轻碰碰罗旋的后背,“那位大姐好可怜啊!你就不能帮帮她吗?”
彭勇赶紧开口制止:“咱们是外来的人,好好干自己的事业、帮助这边发展经济就好。 这种事情,可不要去掺和。要不然的话,恐怕会成为十里八乡社员们的众矢之的。”
张晓丽自然也知道:这种事情要是强出头的话,后果恐怕让人不太好承受。 和同样身为一个女人,张晓丽眼见着白富贵的老婆,已经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 并且她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了如此严肃的承诺。 却也换不来别人的放手。 这让张晓丽的心里,如何会好受? 罗旋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老太婆身前低声问她:“大娘,你是相信‘天光光、地光光,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这种牙痛咒呢?还是更相信白纸黑字的、由干部们出面、做了见证的保证书?”
老太婆毫不犹豫回道,“老话说空口无凭,立字为据。白纸黑字的事,要想反悔不认...总没那么容易。”
“那你愿意相信我给你立字为据;还是更相信,你儿媳妇的赌咒发誓?”
罗旋问她,“如果你不愿意,让富贵家的改嫁,我可以给你立一张字据,由我们来监督她。 反正你的孙儿、孙女念书,学杂费需要从我这里出。 而且他们每年的口粮,也需要生产队的提供。”
罗旋看着老太婆说道:“你也知道的,恰好...我就是管生产队粮仓的人。”
老太婆仔细想了想:“哎,我这老婆子,怕也活不了三五年啦!原本我让富贵家的,在坟前发个誓,也就图个心安罢了。”
这个老太婆, 她显然也能掂量出来轻重:如果自己今天坚持要让儿媳妇,在自己面前发誓。 那么等到老太婆撒手西去之后,到时候富贵家的婆娘,到底会不反悔? 谁又说的清楚、谁又能保证呢? 但当老太婆分明看见,罗旋脸上的有一种:如果自己今天非得逼着儿媳妇发誓的话。 很可能到了明天, 罗旋就会在分粮食、或者是给富贵婆姨安排工作的事情上,给自家诸多刁难。 甚至罗旋还很有可能,会食言而肥。 不愿再给自家的儿孙、儿孙女提供学杂费了... 自家人赌咒发誓,都可以不算数。 更何况罗旋这么一个外人! 人家凭什么,要给富贵的儿女提供学杂费呢? 老太婆仔细权衡了一番利弊,最终她觉得:还是拿到生产队干部们,那张白纸黑字的保证书,心里更为踏实一些... 人家罗旋是文化人。 既然有他来做出书面保证,监督着以后不能让富贵家的婆姨改嫁。 而且这个保证书上,还有生产队干部们的签字,作为这件事情的见证。 这么想起来... 老太婆认为:总比富贵的婆姨赌咒发誓,更为可靠一些...吧? 生产队干部,不骗人! 随后, 罗旋如约给老太婆写下一纸保证书: 【保证书】 【今有脂米县十里铺生产队,插队知青罗旋,对白李氏做出如下保证: 出于对民风民俗的尊重,罗旋保证将会采取所有的措施,以保证白富贵之妻,今生不再改嫁。 若有违反,罗旋承诺赔偿白家现金500元;并且保证人罗旋同志,今生都不能当官! 见证人:窦建德,汪春花,李支前 某年某月某日】 老太婆接过罗旋写下的保证书,请李会计当着众人的面,仔细念了一遍之后。 对此还不放心的老太婆,又让生产队里她信得过的、会识字的人悄悄念了一遍给她听。 这个老太婆别看她没文化,其实她心里面明镜儿似的:刚才李会计念的内容,老太婆已经牢牢的记在心里。 如今请别人,照着保证书上的内容再念一遍。 等到老太婆确认两个人念出来的内容,果真是一字不差。 老太婆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要是别人欺负她不识字、两个人说的内容不一致的话。 那就说明这一张保证书...绝对有鬼! 现在老太婆总算放心了:如果自家的儿媳妇以后改嫁,罗旋不仅仅会赔钱。 而且还当咒他自己,当不了官儿??! 这个好啊! 生产队里的干部,本身就不是正儿八经的官。 可谁又没有一颗,想上进的心呢? 看着年轻有为,有干劲儿、又有文化的罗旋,竟然因为自家儿媳可能会改嫁的事情,而诅咒自己当不了官? 老太婆表示:对此...很是放心。 有了这一条毒誓在,罗旋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家儿媳这一辈子,都不能改嫁了... 李会计见罗旋把这种、和他毫无关系的破事往自己身上揽。 不由心疼的凑上来,压低声音问:“你这又是何苦呢? 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他们家的家务事,又关大家什么事?干嘛要让你来承担责任?”
罗旋微微一笑。 却并不言语:反正这一辈子,自己就没打算要当官儿。 怕个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