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一死,天下就真正的要大乱了。”
沈元景心生感慨,念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世民愣在当场,嘴里不停的重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两句,眼中露出悲悯的神情。 沈元景最为赞赏对方的也是这一点,贵族出身,却懂得百姓疾苦,说出“君舟民水”这等千古名言,并践而行之。倒是后世朱家皇帝,出生贫民,得天下后却大搞“家天下”一套,两者截然相反。 他遇唐太宗,虽然不至于北面而事之,但也真真就做过与明太祖争雄中原胜出,得鹿而鼎食之。 过得一会,李世民才从震撼中脱离出来,愈发的欣赏眼前之人,只觉是天下少有的智谋之士,非但能够左右一场战局之胜负,亦可对天下产生极大的影响。 他从寇仲和徐子陵口中得到沈元景的信息,本意是想借着关系,说服此人投靠,以壮大自身身势。及至知道杨公宝藏的消息,心里更为热切,又想凭之和李建成抗衡。 就算是现在,李世民权力尽失,也仍旧不肯放弃,站起来躬身一礼道:“世民谨受教。他日有所成就,定不负黎民百姓。”
沈元景不以为然的道:“西都不下,你以后就没机会了。西都若下,你也一样没有机会。”
李世民默认,此番攻不下大兴城,李阀只能退回晋阳,四面皆敌,恐怕偏安一隅都难。若是攻下了此城,李建成的威望将如日中天,世子地位无可动摇。 他望着眼前之人,苦笑出来,说道:“这还不是拜前辈所赐。前辈放出了杨公宝藏的消息,又灭了朱粲一伙势力,扰动天下,诸侯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 我若不想办法让李阀提早踏出这一步,再晚几个月,大兴城恐怕就要为薛举或是王世充所得了。仓促之间,哪里顾得其他,于是大哥回去一通哭诉,我不是就成了闲散之人了。 况且我听说屈突通本是有意固守河东,我提出的分兵三路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他就一走了之,一退再退,又让我连起复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元景笑道:“还好,我以为你要将小仲和小陵两人惹出的事也算到我头上呢?”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怎会如此,要算也是得算成功劳。”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壶酒来,说道:“军中不能饮酒,这还是我偷偷藏着的一壶,敬沈前辈一杯。”
沈元景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说道:“看来今次我还是沾了那两个小子的光了,否则没有功劳,连一杯酒水也讨不到。”
李世民连连告罪,又倒了一杯,坦言道:“前辈不请而来,是敌是友我尚且不知,如何能将这得来不易的美酒拿出来分享?”
“那现在呢?”
沈元景问道:“你便这样确定,我不是来杀你的?”
“杀我有何意义?”
李世民自嘲道:“自我提出暂且放弃大兴城,全力攻取洛阳的计策之后,彻底惹怒了父亲,如今我在这营地里头,如同被软禁,生死无关大局。”
沈元景点头道:“的确是一条好计策。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洛阳落入李阀手中,非但有了立业之基,且隔绝了和江都杨广的联络,大兴城内定然一片惶恐,不攻自破了。”
他又笑道:“不过,正是因为你这般出色,所以要杀也是杀你,难不成杀掉你父兄这等庸才,让你上位么?”
李世民又苦笑了一声,举起酒杯说道:“沈前辈说的也是,不过前辈慧眼如炬,这般谋划也逃不出你手心,纵然父亲听了我的计谋,前辈恐怕现下就在洛阳了吧。”
沈元景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早有计划前往东都,不过现下看来是用不上了。你们仓促行军,粮草带的定然不多,如果初时携着大势现下转攻洛阳,还有几分希望。现在相持三月,锐气已失,休说洛阳了,能安然退回晋阳,保全后方不失,都算不错的结局了。”
李世民默然,知道对方已然看出了问题,此番李阀出兵,后方其实不稳,有刘武周、梁师都得突厥支持,虎视眈眈,本来的打算夺取大兴城,以此为基,举族迁移。 良久之后,他才道:“前辈这番作为,又是为何?难不成还指望杨隋能够重新起势?”
沈元景摇摇头道:“怎会?杨广为帝,滥用民力、穷奢极欲,以至于天下大乱,中原人口锐减,有五胡乱华之忧。不将他宗庙堕毁,让他后人做了皇帝,此人就算遭受凌迟处死,也还能够年年岁岁得享供奉,岂不是便宜他了?”
李世民如此便有些不解了,径直问道:“前辈既也恨他,为和还要阻止李家攻下大兴城,若此城一落,宇文化及定会立刻动手,昏君末路只在眼前。”
“我若想取他性命,一剑即可,只是隋亡之后,又当如何?”
沈元景反问道:“难不成还是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贵族高歌狂舞,江湖精彩纷呈,而下民却要饱受这二者欺压,无有出头之日?”
“那前辈想要做什么?”
李世民沉声问道。 沈元景深吸一口气,朗声答道:“我只有三愿,一是入主中原者,不许再为胡虏;二来得天下之人,不得以门阀势力为凭;三要生民祸福,王朝更替,不可由江湖势力操控。”
李世民震惊莫名,再拜道:“前辈宏愿,直指当今天下之弊端,晚辈敬佩万分!”
拜了又拜,才又叹息一声到:“难怪前辈要将我家挡在大兴城外,这三点,李阀多多少少都有沾染。”
他见到沈元景智计高深,还暗自欣喜,觉得仍旧是有那么一丝机会,只要对方肯相助,大兴城唾手可得,那他在李阀的局面就会一下子逆转,仍旧有争夺世子的机会。 可对方这一句话,就将他美梦打碎。他亦是高手,知道能将武功练到这般境界的,必然心志坚定,决定了的事情,很难更改。除非他脱离李阀,白手起家,否则对方绝不可能屈就。 沈元景见他有些颓然,笑了一声道:“李阀确实和这条撇不开关系,可你就不一定了。”
“什么?”
李世民悚然而惊,立起身来,直勾勾的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