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赫拉斯感知到从远方密林深处传来的剧烈魔力波动时,他才赫然发觉自己那个关于“克林明天回来”的命题是如此的荒谬。
为什么他会认为克林能回得来?
是因为白天在林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威胁?还是克林所展现出来的能力足已应付任何突发情况?
赫拉斯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给出的理由,最终发现这些不过只是倨傲的自以为是。
他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识——狂妄,傲慢,漠视所有的。
这些性格特征往往会给它们的主人招来巨大的灾祸,但赫拉斯所拥有的力量却足以让他应对一切。
在这种定式思维下,他理所当然地将这份情感衍生至自己的所有物上,却没有真正重视到克林是个拥有独立意志的,且需要他人照顾的幼崽。
总而言之,现在赫拉斯后悔了——他应该早点去寻找男孩的。
一道黑色的平面出现在他身旁,赫拉斯快步走了进去。
翻涌着的黑色迅速缩窄成一道线,随后消失在了这间简陋的旅店房间中。
……
这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气温已经低到了极点,如果有谁站在这里呼吸一口空气,那恐怕他的肺脏也会随之冻结。
克林就感觉自己的肺已经开始结冰了。
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喘息,气管里面那些细小锐利的冰碴便刮蹭过黏膜,连一点细枝末节都不曾放过,冰冷到近乎烧灼。
没错,他又恢复了清醒,再一次。
克林不明白,为什么最近他这道名叫“晕厥”的身体保护机制失去了原有效用——他的大脑此刻无比清晰,身体上每一处伤口带来的疼痛都能纤毫毕现。
噢,除了克林的右臂——米诺斯那一下的撕扯弄断了他肩关节与锁骨之间的连接。现在克林整条手臂都是麻木的,要不是那玩意还在他眼角余光中晃荡,克林差点就要以为自己的手会永远挂在那个生锈的钩子上了。
这样一来,他还得感谢米诺斯这个鼠人?克林自嘲地想到——那还是算了。
克林为自己此刻的乐观态度而感到欣慰——在痛苦中寻找乐趣一向是他习惯并擅长做的事情。
但让克林感到奇怪的是,米诺斯把他抓进手里后并没有着急将他捏死。
它只是用身后那根和老鼠一样的细长尾巴卷起克林的上半身,然后从砸塌了的墙中钻了出去,带着克林离开了这间充斥着血腥杀戮的屋子。
之后的一路上米诺斯都没有吭声,而是带着克林极富目的性地大步朝一个方向走去。
走了没多久,米诺斯就在一道裂缝前停下了脚步。
这道黑色的裂缝并不出现在木板上,也不显现于石墙上,更不断裂在山岩上。
它悬浮于空气中——一道左右贯通,横向断裂,长约三英尺的缝隙。
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本该什么都看不见,可这道裂缝却比黑夜更黑。
以至于,它既是黑暗的,可就是它足够黑暗,所以同样也是明亮的,这仿佛是一个矛盾的存在——就像空气裂开一样矛盾。
盐片似的雪花纷飞落下。
克林诧异地盯着裂缝,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那之后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克林看着米诺斯将两只手伸进那道缝隙里。
它的手掌瞬间被黑暗所吞噬,从远处看,仿佛米诺斯的双手凭空消失了一般,只有一截光秃秃的手腕伸在空气中。
随后米诺斯两手往上往下,用力一抻,就像是在撕开一张柔韧的牛皮纸那样——裂缝在它的作用力下不断扩大,最终成为一个悬浮在空中闪烁着红光的黑洞。
黑洞中似乎还翻涌重叠着什么。
此时,克林突然感到了一种熟悉——这不就是赫拉斯所展示过的,他用来瞬间移动的方式吗。
可不同于赫拉斯创造出的那个规整的横平竖直的平面,这个洞是不规则的,边缘扭曲得就像是被泡水揉搓过一般。
而米诺斯似乎是嫌这个洞太小,还想再撕开一点。
它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两手用力扯着黑洞的边缘,它的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可米诺斯废了半天力气,那个黑洞的大小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哇啦哇啦。”
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出现在米诺斯嘴中——克林听不懂具体内容,但从对方讲话时的语气上来看,米诺斯很明显是在抱怨着什么。
克林依旧被米诺斯的尾巴卷得紧紧的,他从对方身后旁观着它那又扯又拉的动作,突然间灵感一闪,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鼠人该不会是想从洞里钻过去吧?
但克林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哈,这怎么可能,米诺斯看上去能有个1000磅重,而这个洞最多只能勉强钻过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米诺斯一定是想用这个洞干点别的事情!
可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却否定了克林后面一个想法。
米诺斯冲着那个洞口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后下定了什么决心。它俯下身,躯体紧贴着地面,真的像是只老鼠一样贼头贼脑地先将脑袋探进洞里。
这还是比较轻松的,毕竟和米诺斯的躯干相比,它的头实在小得可怜。
在成功地把头塞进洞中后,它左手摸索着脖子和洞的那丁点可怜的缝隙,然后用力插了进去。
这个过程尤其艰难,就像是硬要把小了一半尺码的靴子往脚上套一样。
但最终,米诺斯还是成功地让自己的左肩通过了洞。
而那个洞就像是个极富韧性的橡皮圈一样,紧紧地箍住了米诺斯的肩膀。
它如法炮制,然后是右肩,肚子。
在米诺斯往洞里成功钻进了一半的身体后,另一半却死活都进不去了——它屁股最宽的那一点被洞口牢牢卡住。
无论米诺斯的两条腿如何刨地助力,甚至都在冻土上挖出了两个坑来,可它就是不能再往里钻哪怕是一英寸。
这可苦了被缠住的克林,毕竟米诺斯连尾巴都在用力——克林的肋骨被□□得嘎吱作响,肺叶里所有空气都被挤了出去,他毫不怀疑自己马上就要窒息而死,并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心里给一个恶魔加油打气起来。
他是真心希望米诺斯能钻过这个洞。
不知是克林的鼓励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伴随着米诺斯发出一声能震碎冰面的怒吼,它那肥硕无比的屁股终于挤进洞里。
而在最艰难的一点被攻克后,之后的一切都无比顺畅,如同把袋子里的黄芥末酸奶油酱挤出来一样。
克林也被卷携着带进了洞中。
而黑洞在米诺斯和克林通过后迅速坍塌闭合。
一道强光闪过,树林里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恢复了先前的平静,除了雪地上的那些鲜血,以及被米诺斯刨出来的坑以外。
……
当格吕翁从昏迷中醒来时,它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并非是别的什么,而是——天啊,刚刚那是谁,地狱的大领主,审判者米诺斯大人!
现在,格吕翁无比庆幸自己的手脚,尾巴,翅膀还整整齐齐长在身上。
格吕翁觉得这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无上慈爱的米诺斯大人居然没有直接碾死自己,仅仅只是把自己拍飞了。
它怀着对米诺斯的无限感恩之心,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并抖了抖自己的蝙蝠翅膀——膜状翅膀破了个口子,黑色的血淌了一地,但是问题不大,这会自己长好的。
格吕翁安慰着自己,可当它看见不远处被米诺斯踩踏的圆台后,它的这点感恩戴德就像面前被锤破的墙壁一样迅速坍塌。
“该死的!”它立马就咒骂起米诺斯来,但却不敢直呼其名。
这个圆台上的魔法阵是将一堆肉泥变成守卫的关键。
没了它,不但后续格吕翁再也制造不出铁皮守卫,就连原来的那些也都失去了作用。
格吕翁惆怅地看着散落在地的盔甲,以及那一滩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泥——它在人间称王称霸的宏伟蓝图,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破产。
它不甘心地挪到圆台前,并捡起地上的砖石试图修复它。
可惜,格吕翁的努力却是徒劳的,当它捡起第三块砖石时,先前那两块好不容易放稳的碎片立马塌下。
“去他妈的!”
格吕翁沮丧地将手里的石头向地上用力一砸,地砖上立刻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痕。
但随后格吕翁看到了俯卧在地的老乔尔——自己怎么忘了,最起码,它还有个忠实的仆人!
格吕翁立刻走到躺在地上的老乔尔旁边,用脚踩着他的肩膀把他翻了过来。
“嘿,老东西,如果你还想见你女儿,就给我起来干活!”格吕翁嚷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等它低头仔细看乔尔时,发现他眼皮耷拉着,四肢僵硬,明显已经死透了。
格吕翁瞬间欲哭无泪。
好歹自己还活着——它现在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格吕翁没多犹豫就决定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它打算离开方尖镇这个伤心地,去到别的地方另谋生路。
格吕翁拖着蛇尾巴,一瘸一拐地向那堵被砸开的墙走去。
反正,人类总是贪婪且欲求不满的,不是吗?
它盘算着去到大城市后要怎么做才能继续骗人,突然格吕翁想起了克林称它为天使这件事——或许它可以假扮成一个神?
成为一个神,然后自己就会有大批信徒,那时还不是被前拥后簇,要什么有什么?
格吕翁被这个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它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起以后宫殿寝室里是铺狼皮好还是铺熊皮好。
它乐不开支地走出这间屋子,但还没走出几步,在那漫天风雪中,格吕翁却看到了一个银发男人伫立在不远处。
他面容比此刻呼啸刺骨的风雪更要冷峻。
而就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格吕翁被震慑得停下了脚步,它不由自主地将手摁到右侧心口处,感受到一种没有由来的恐惧。
可随后格吕翁立刻意识到,对方仅仅只是个人类而已,它完全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任何魔力的存在。
那这有什么好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