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世界一直有一句俗语——当你跳跃之前,要先环顾四周。
这通常被理解成为,做出确定之前要多思考,不可盲目行事,否则也许会招致严重后果,比如摔得鼻青脸肿之类。
其实这句话是通用的,它不光可以用在人类身上,也可以用在恶魔身上。
要是格吕翁先前听说过这句话,也许此刻,它就不会被钉在墙上挨冷受冻了。
就在刚刚,格吕翁准备调动魔力,走上前去蛊惑那个被它认为是普通人类的银发男人时,冽冽寒风中响起飞矢的声音。
还没等格吕翁反应,甚至可以说它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一根蓝紫色的光剑便已经穿过格吕翁的胸膛,将它固定在了房屋的外墙上。
随着银发男人的步步逼近,格吕翁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惹到了什么麻烦。
它的确是没有感受到对方身上有任何的魔力。
可是,胸口这支由银发男人发出,穿过它身体的光剑是由纯粹魔力而凝聚出的实质。
格吕翁内心尖叫着——什么东西会这么做?
魔力并不像路边的石子,湖畔的清水那样唾手可得。
正相反,它需要凝聚,需要积攒,并且有用光的时候。
所以,即便是地狱里那些魔力充足的大领主们,在使用起自己的魔力来不说慎之又慎,但也算得上物尽其用,而不是像格吕翁眼前这个男人一样,如此大肆挥霍。
“把你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
风雪中响起对方冷冽的声音。
格吕翁随之一颤——它知道什么,它什么也不知道啊!
……
当赫拉斯顺着魔力波动方向来到密林中时,他立马嗅到了空气里那股不容忽视的血腥味。
这让他感到烦躁,愤怒,以及一种他自身不愿意承认的隐晦的渴望。
赫拉斯的嗅觉告诉他,这是属于克林的——那么,男孩得伤得多重才会流这么多血?
诚然,在第一次与克林见面时,赫拉斯就亲手将剑捅进了他的胸膛,后续他也任由米诺斯“教训”对方,但这一切的发生都在赫拉斯的控制范围内。
可现在,他完全失去了事态的掌控权。
他的男孩下落不明,而更令赫拉斯感到担心的是——他不能确定克林身体里那些属于自己的魔力还剩下多少,是否足够支撑他修复身上的创伤。
赫拉斯眉头紧蹙,整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动摇,他像是一只丢失了幼崽的头狼,细地捕捉着空气里的味道,不放过每一丝有关克林的讯息。
当赫拉斯沿着地上那些已经被雪花遮掩了大半的鲜红色痕迹,在森林里搜寻了一大圈后,他也没能找到克林的半点踪迹。
最终,赫拉斯在一只肮脏的,下等的恶魔面前停下脚步。
……
要是在之前,赫拉斯压根都不会正眼瞧上格吕翁一眼,可现在,这只恶魔似乎是找到克林的唯一线索。
赫拉斯对着被固定在墙上的格吕翁,富于耐心,屈尊降贵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话。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而对方则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吞吞吐吐了半天,最终却结巴着说道:“你,大,大人——如果我告诉您,您可以放放我下来吗?”
格吕翁的要求还没提完,又是“唰”的一声,一根光剑再次穿进了它的身体。
这回,赫拉斯用上了一点破坏性的魔力,在受到这次的攻击后,格吕翁吐出一口黑色的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赫拉斯也不需要它说什么了,他直接进入了对方的思维意识中。
就像克林先前说的那样,赫拉斯可以读心,并且他能做得远比这多的多。
而之所以一开始赫拉斯并没有选择这个方式,是因为进入意识的过程是双向的,所以即便赫拉斯再怎么谨慎,格吕翁都有可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赫拉斯看不上格吕翁,自然不屑于进入它的意识,但为了尽快找到克林,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不同于先前赫拉斯对克林思绪的轻柔触碰,这回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翻阅过格吕翁那些腌臜记忆。
这对格吕翁的意识产生了不可逆转的破坏,等到赫拉斯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时,它早就垂着脑袋眼神涣散了。
米诺斯——剑出现在赫拉斯手中,现在他知道该去哪里找他的男孩了。
赫拉斯抽出剑刃,寒光映照在格吕翁那张灰败的人脸上。
可赫拉斯并没有挥剑朝向对方,只是将剑向着正前方的空气刺去。
按照常识,这本不该会发生什么,可随着赫拉斯的剑刃向下划去,一条黑色的裂隙就这么出现在空气中。
他的动作随意得就像是用加热过后的餐刀分开一块黄油,空间被轻而易举地切割开来。
赫拉斯低头,走进其中。
……
“嘭”的一声巨响。
一人一魔,如同香槟酒的木塞一样,从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洞中喷射而出。
在巨大的惯性下,克林的身体就像是被打出去的水漂,连滚带摔地在地上翻了一阵后,才最终在一道悬崖的边缘停下。
他被摔得晕头转向,在地上趴了好久终于恢复了意识。
等等,地面?
克林忍着身上的疼痛和眩晕,用功能还算是健全的那只左手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然后放眼向远处望去。
触目所及,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天空是红的,地面是红的,天际线上矗立着如同尖牙一般锋利的暗红色山峰,就像是野兽参差不齐的獠牙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克林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传说中的地狱。
想到这,他赶紧捏了捏脸上的肉,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能摸得着自己,而不是被米诺斯这个蠢货勒死,成为鬼魂来到地狱报道。
说起米诺斯——克林连忙环顾四周,然后看到了倒在一边,纹丝不动的米诺斯。
这肥老鼠晕过去了——趁着这个机会,赶快跑!
克林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而他的身体比意识更快,早就已经连滚带爬跑出了好几步。
可很快,克林就发现了不对劲,怎么米诺斯的身体这么就剩下了一半?
他停下狂奔的脚步,然后眯起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他没看错,米诺斯真得就只剩下了一半,它屁股之下的部位全部消失了。
“哈哈哈哈。”
克林指着对方剩下的躯体,立马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让这个肥老鼠钻洞,现在可倒好,屁股没了。
“哈哈哈哈——呃。”
可惜他乐极生悲,笑得实在是太开心,似乎是牵动了那片损伤的肺叶,很快就呛出一大口血来。
克林向前踉跄了几步,然后将嘴里那如同沥青一样粘稠的暗红色血液吐在了同样是红色的地面上。
看着那摊色泽诡异的血,克林立马哭丧起一张脸,诚恳地对着米诺斯遗留下来的躯体保证道:“我不笑了。”
他的许诺自然是得不到任何回应,可胸腔中那阵钻心似的疼痛却逐渐平息了下来。
有了这次教训,克林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慢慢地挪到米诺斯的留下的躯体旁,想要再仔细地检查一下。
而这时,克林突然有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按理说来,正常的人在接二连三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后,不说就此一命呜呼,但也应该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了,怎么自己还能生龙活虎地在这蹦跶?
克林逐渐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创伤正在被修复,伤得最重的右臂也在慢慢恢复知觉。
……你身上流淌着我的力量。
……你需要力量来愈合伤口,我的血液可以提供这一切。
这些散乱的只言片语出现在克林脑海中,而它们的主人则是——
“赫拉斯,赫拉斯。”
克林不由自主地念叨起这个名字来,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
在离开旅店时,克林还想着自己可以在太阳升起前找到老乔尔,说不定他还能比赫拉斯更早回去。
这样,对方就不会发现自己偷偷离开了房间,但看现在的情形,这个想法恐怕是无法实现了。
克林环顾四周,红色无边无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惆怅地想到——赫拉斯真的得生气了。
不过,自己离开旅店是为了找老乔尔,可赫拉斯离开是为了什么?
还没等克林多想这个本应该一开始就考虑到的问题,眼前发生的事情就夺走了他全部注意力。
米诺斯的身体正在逐渐变成灰烬。
瞬间,克林后退了一步,一种不详的预感出现在他心里——当初在被赫拉斯砍成碎块后,米诺斯的躯体也是这样消失的。
这只是米诺斯的一部分,只是一部分!
“操!”
克林大骂一声,然后撒开脚丫子,不顾身上还在愈合的伤口就奋力向前跑去。
他怎么这么笨!反应怎么能这么迟钝!克林在心里怒骂着自己——米诺斯没有死,这只是它的一部分,自己得赶快离开这里!
可惜已经太迟了,克林身后传来隆隆声响。
他只来得及跑出几十步,便双脚腾空,被出现在身后的米诺斯抓住上半身,举了起来。
“蠢小子。”米诺斯的声音这次不再尖锐,而是低沉无比,仿佛带着回响,“这里是地狱,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上,你打算跑到哪里去!”
“他妈的,死老鼠!”
克林奋力捶打着对方的手,可这个米诺斯的身躯比之前的那几个还要大上好几倍。
它的周身围绕着一种黑色的雾气,克林的反抗对它来说不过只是隔靴搔痒。
“哼。”
米诺斯冷哼了一声,不过这回,面对克林对自己言语上的侮辱,它并没有向当初那样发怒,只是说道:“小子,要不是你对吾主还有点利用价值,我立马就把你按死在这里,就像拍扁一只臭虫一样容易。”
“哼。”克林也跟着它冷哼了一声,“吾主——你不是说自己是地狱之主吗?怎么你也成了谁的仆从。”
米诺斯没有接腔,只是默默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把克林捏得喘不过气来,并再次咳出了几口血。
……
克林被米诺斯关进了一个囚笼中。
其实把这里称为囚笼也不合适,它的主体是暗红色岩壁上被风沙侵蚀而出的壁龛,洞口处竖着几道石制栏杆,缝隙之大,足可以让克林正着走过去。
但克林就这么抱着手臂站在栏杆前。
要问他为什么不逃走,那是因为米诺斯就站在他对面,而它的身边还站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绝美女人——或者,恶魔?
“你确定,你没抓错吗?”那个女恶魔盯着栏杆后的克林向米诺斯问到。
她的声音很是轻柔,短短一句话,被她说得千回百转,仿佛歌唱一般动听。
“就是这个臭小子。”
“我不明白,那个篡位者的血脉——”
女恶魔将自己那头过腰的金色卷发甩到身后,然后慢慢飘——没错,克林没有看花眼,就是飘,她的斗篷下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团黑色的雾气。
“力量能这么弱?”
篡位者,克林听到她的话后一惊,猛然意识到,这两个人——不,恶魔是把自己认成了赫拉斯的儿子?
“……”
克林刚想张嘴,打算坚决否认,却陡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还能好好站在这里,没有被米诺斯当作是臭虫一样捏死,似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被这些恶魔认成了赫拉斯的儿子。
行吧,克林默默安慰自己,为了保命,为了生存,他就勉为其难地做一回赫拉斯的儿子。
在旁的米诺斯受到如此质疑,它明显有些不耐烦起来,语气生硬地反问道:“你难道感觉不到这小子身上的力量吗?”
“当然,当然。”女恶魔附和了几句,随后说道:“但我还是对他居然能有子嗣这件事感到不解,他这是找了一个人类孕育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