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论米诺斯急没急,它身边的海伦见到这个情景倒是先急了。
米诺斯的尾巴穿透了克林的胸口,淌下的血很快就将他脚下一小片地面沁成深红色,而这个蠢男孩居然还两手抓着尾巴的前端,企图将插进去的那一部分抽出来。
“把你的尾巴收回去!”海伦呵斥到,她柔软多情的眼睛变得狠厉起来,身上——不对,她没有身体,脑袋下原本只是如同水藻一般轻柔晃动的斗篷开始剧烈飞舞起来,黑色的雾气逐渐开始扩散。
“别做蠢事,计划需要这个男孩活着!”
“哦!你这是在教导我如何做事?”
很明显,米诺斯根本不吃这一套,它甚至开始作对似甩起尾巴,将串在上面的克林不断往洞壁上摔。
米诺斯一边甩着尾巴一边还对海伦说:“这臭小子冒犯了我!况且只需要把那个篡位者引来就行,这小子不一定全程都要活着吧。”
“你的尊严对我们伟大的计划来说毫无价值可言——把这个男孩放下。”
海伦这番话令米诺斯的脸色愈发阴沉,它开始冲着她叫嚷起来:“你,你敢这么对我讲话?小心我也把你撕成碎片!”
“让这个男孩活着可不是我的意思。”海伦对此不为所动,反而降下了语调,黑色斗篷下摆的摆动幅度也不像先前那样明显,她态度冷淡地说道:“这是我们主人的意思——你不想违背祂吧。”
海伦着重在“主人”这个单词上加强了语气,而这个词也成功的让米诺斯停止了它的动作。
“别总是用这个来压我。”米诺斯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还是“咻”地一下,抽走了自己的尾巴。
米诺斯的尾巴上覆盖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现在一半都被克林的血浸透,湿漉漉的盘在它的身后。
克林“啊”了一声,立马倒在地上蜷缩起来,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因为疼痛而紧缩,克林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瞪着暗红色的地面满心愤懑地想到——自己死不了归死不了,可该痛还是得痛。
而不知怎么,当初赫拉斯拔出插进他胸口剑的画面出现在克林脑海中。
那么当时,赫拉斯也应该是疼的吧……
不过,克林现在可没时间在这种柔软情绪里纠结太久。
就在疼痛稍稍有些缓解后,他就右手撑着地面试图重新站起来——为了赫拉斯,也为了他自己,克林得搞清楚这两只恶魔嘴里的计划是什么。
眼看米诺斯和海伦似乎要转身离开,克林不免开始焦急起来,他踉跄着连滚带爬地来到栏杆前,不自觉地抓住了眼前竖着的石柱,用来稳住身体,克林对着那两个恶魔大喊道:“等等,等等,你们他妈的别走!”
而就在下一秒,克林就身体力行地弄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牢房明明有这么大的空隙,恶魔居然放心地将自己关在里面。
克林接触栏杆的右手在瞬间传来被烫伤的刺痛,这种疼痛顺着他的神经传遍全身,他佝偻起背脊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抱着被烫伤的右手颓然跪倒在地。
“呀,可爱的男孩,我忘了告诉你了。”海伦转身,又露出一个和刚才一样迷人的笑容,她的语气很轻盈,仿佛她是城堡中最体贴,最甜美的那位女佣一样,“可别靠近这些栏杆啊,这上面刻的可都是诅咒。”
米诺斯则看着克林的惨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这回可不是我干的,是这傻小子自己撞上去的。”
“我……我,他妈的……半点也,也不,不疼!”
克林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然后抬起伤口尚未愈合的左手,给笑得正欢的米诺斯做了一个极其下流的辱骂手势。
而他缩在胸前的右手,掌心接触栏杆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红变黑,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已经破溃的水泡,淡黄色的组织液混合着鲜血顺着他的掌纹落下,克林摇晃着脑袋,咬紧下唇,试图在这阵疼得作呕的痛苦中保持清醒。
谢天谢地,克林总算是捱了过来,疼痛变得平缓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
“你们,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克林抽着气,问出了他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
“哼哼,小子。”米诺斯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
“别拿出来——”
海伦还没来得及制止,只见米诺斯手中闪过一阵红光,一只断掉的金色枪矛便出现在它手上。
“猜猜看,这是什么?”
克林听到米诺斯这么说,便努力仰头,将模糊的视线集中到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上——那就只是一只矛头,它的造型简陋普通极了,连铁皮守卫手里拿着的都要比它精致上十倍,整体的色泽暗淡无光,看上去像是生锈了一样,克林怎么看,怎么觉得它实在是平平无奇。
“这就是一支断掉的,没什么用的枪矛。”克林摇头说道:“看这样子,它连一只兔子都戳不死。”
“你就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臭小子——那个篡位者什么也没教导过你,不是吗?”米诺斯轻蔑地说道,它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手里那只一英尺长的矛头,在米诺斯宽大的手掌中,那玩意看上去更加没有什么威胁了。
克林对此没有回应——除了那些不起作用的魔力使用技巧外,赫拉斯确实什么也没教过自己。
“那让我勉为勉为其难地告诉你一下吧。”米诺斯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矛的断裂处,弯腰将脑袋凑到栏杆前,将那只矛全貌展示给了克林看,“这是菲尔特罗的枪矛。”
一阵沉默。
克林身上的伤口正在快速恢复,他能感觉到从被烫伤的手掌处传来的愈合的瘙痒。
现在他那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变得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克林确实能更直观地观察到那支枪矛长什么样了——可克林依旧没看出这玩意有什么特别的,除了上面那层黑褐色,似乎是覆盖其上的陈旧血液,而并非是生锈了之外。
“……这难道是金子做的?”克林斟酌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要发表什么看法,于是就枪矛的材质开口询问。
“哦,看在地狱的份上!”米诺斯为克林的这种无知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做的一点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这只矛,能杀死任何事物,包括你的父亲,不,母亲——不管怎么说,能杀死那个篡位者。”
米诺斯明显是要放狠话,只可惜它最后错误的人称代词让它这段话的威力大打折扣。
“嘭”的一声,米诺斯手中腾起一阵黑雾,枪矛消失了,而它也重新直起了腰。
克林看对方这种郑重其事的样子,他明白米诺斯并非是在胡言乱语——这支枪矛确实是一把危险的武器。
“好,行。”克林咬牙说道:“就算这玩意能杀了赫拉斯,那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过来,何况他也不知道你把我带到了这里。”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我的信使早就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地狱——现在,哪怕是地狱里的一阵风,一粒沙砾都在诉说着赫拉斯的子嗣被我擒获的事实。”米诺斯背过手去,它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
“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倒映着熔浆的天空上传来雷声。
“——我将把你带去地狱最高的山峰!地狱的所有子民都会在下面聚集。它们将亲眼目睹篡位者那可悲可鄙的惨烈下场,届时,真正的地狱之主将会回到祂忠实的领地!”
说完,米诺斯没再继续废话,转身和海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牢笼。
克林被它这番话唬得一愣,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怎么回事,他心想——米诺斯这只钻洞的臭老鼠怎么突然变得有文化起来了?
这里尘土飞扬,这里沸反盈天,这里是地狱,死亡之境,灵魂的终点。
肮脏的血液沾染了一切,光线亦为之喑哑。
克林被米诺斯手下长着蜥蜴身体的喽啰恶魔横捆在木棍上,像是一只待宰的猪一样,被它们扛到了米诺斯嘴里地狱最高的山峰上。
地狱那带着惨痛呼声和血腥恶臭的风始终不曾停止,克林感觉自己就像是身处于大海上的暴风雨中。
他向远处眺望。
犬牙交错,连绵不断的暗红色山峰映进克林那双与这里主色调格格不入的蓝色眼睛中,风将他剩下的一半金发吹起,克林眯眼试图抵抗风沙的侵袭,可这种尝试只是徒劳。
一滴泪水从克林眼角滑落……
“快来,快来,将他带到这里来!”站在山峰最高点的米诺斯向它的手下发号施令。
不同于克林先前看到它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现在的米诺斯披上了一件厚重的毛皮斗篷。
光秃秃的椭圆形脑袋上还滑稽地顶着一个尺寸与它身材不相称的冠冕,上面镶嵌的红宝石倒是熠熠生辉。
克林的目光被那块巨大的宝石所吸引,他侧头眯眼盯着米诺斯的冠冕,感觉要是能将它的红宝石扣下来,说不定可以卖不少钱。
米诺斯身旁站着的海伦则被风吹得翩然欲飞,要不是米诺斯的尾巴缠着她的斗篷,恐怕她早就被这狂风吹到半空中,东飘西荡,上下旋转了。
它们俩的身后,则黑压压站着一大片长得稀奇古怪的恶魔,看样子,应该也是米诺斯的手下。
而当克林的目光触及那个倒在地上的巨大的十字架时,他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就像是他被格吕翁带进那间放着绞肉机的房间时那样。
米诺斯手中攥着的钉子更加加深了克林的这种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