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纺线的女孩从她姐姐手中接过那根金发。
她捻上断掉的线头,纺锤转动,金色的丝线被纺出,另外两位女神也开始了她们中断的工作,命运的织机再次运转起来。
而那名理线的美丽少女则微笑着向克林点头致谢。
此刻克林的手依旧被赫拉斯抓着,黑色风衣落在他的脚边,但他无暇顾及这些,与赫拉斯对抗的成功令克林感到一种微妙的兴奋,他隐约感觉在这个情景下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他浑浑噩噩的大脑里又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语句,于是克林只能一个劲的向着端坐在纺线车后的女神露出受宠若惊的傻笑。
“克林。”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洞中响起,等克林循声望去时,他才发现,这个山洞里不只出现了两位姑娘,还有一名老态龙钟的妇人——她的多皱的皮肤像是饱经风霜的老树,干枯的头发如同雪原上的稀疏的杂草,而她的牙齿,哦,这名妇人实在是太老,她的牙齿已经全部掉光了。
“您,您是她们的妈妈吗?”
克林结结巴巴地提问,得到的却是老妇人的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并非她们的母亲,克林,我是她们的姐妹。”
克林已经不在乎老妇是从哪得知自己的名字,反正这段时间他遇到的大部分生物都不需要他做自我介绍——这可真是省了自己不少力气,克林暗自腹诽着。
“你帮助我们重新连接了丝线。为了答谢,我们将会赐予你一个伟大的预言。”
啥?赐予?预言?!
克林立刻回忆起了当初教皇告诉他的,那个所谓的,说他将斩杀恶魔,最终成为英雄的预言。
而这则倒霉的预言就是克林近几个月来,所遭遇的一系列倒霉事情的开端。
要是没这破事,克林现在依旧待在米克拉加德,当着他的教廷骑士,过着普通而平凡的生活。
可不要再有什么预言了!!!克林在心中呐喊。
他赶忙想要出言拒绝,可赫拉斯比他还快。
“没有预言!埃特洛斯。”
赫拉斯冷硬地说到,他此刻放弃了对命运女神的尊称,而是选择直呼其名,赫拉斯的语气中带着的风暴将至的压迫感,任谁都能听出其中蕴藏着的危险。
可三姐妹却并没理睬他的警告,她们手上依旧在纺织,但她们齐刷刷地抬头,一致盯着愣在原地的克林。
……
周围的金色雾气越来越浓,而于此同时,山洞中刮起了一股不属于外界的狂风。
风裹挟着金色的沙砾,将克林的眼睛吹得睁都睁不开,克林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锅烧开沸腾的豌豆汤中,疾风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
克林连忙将手臂挡在眼前,下意识地回握住赫拉斯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他扭头大声向赫拉斯询问到,对方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风只是吹散了他的银发。
不过站在他旁边的普林西可就狼狈多了,它翅膀上的白色羽毛被吹下大半,随着风飘到山洞外,然后被酸雨纷纷腐蚀。
“我提醒过你,但你还是选择了献身于命运。”赫拉斯回答到。
此刻,他看向克林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但最终赫拉斯还是选择将克林扯到了自己怀里。
“你无可奈何,只能接受发生的一切。”
他在克林耳旁低语,而后者则是一头雾水。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是现在,回应克林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
“崇高的战火即将蔓延至世界每一处角落,这会是一场伟大战役,为了万物苍生的运行。”
三位命运女神一齐开口说到。
克林感觉眩晕,他从未陷入过如此矛盾的境地——三姐妹的声音既清晰又模糊,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在这一刻被打破了,她们的声音即从高山之巅传来,却又是在耳畔的窃窃私语。
“停,别说了,别说了!”
克林难受地摇头,他捂住耳朵,想摆脱这种纷繁复杂的混乱。
“……谎言与背叛,苦难与罪恶。黯淡的起始,辉煌的终焉。”
但女神们的声音却像是穿透了克林的大脑,直接来到了他的意识中。
“得到至高天命之人将主宰一切……”
“——沙砾至寰宇,亘古到将来。他无上的荣光将生生不息。”
狂风逐渐静止,空中的沙砾也恢复了先前缓慢流动的状态,当女神说出最后一句预言后,克林眼前出现了一片纯白色的迷惘。
某种奇妙而强烈的感觉扫过他的心尖,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但着这并非是欢乐,而是苦涩,悲伤以及无奈……
似乎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克林得知了未曾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一切,但现在的他却一无所知。
……
“唰”的一声,利刃出鞘的金属音让克林从这种空白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此刻的赫拉斯推开了他手中的剑,一脸不善地看着眼前正在纺织的三位命运女神。
剑的寒光映照在克林眼中,折射出一片冰冷的蓝色。
“命运已经开始运行,即便现在您将我们摧毁,它也不会因此而停止。”纺线车后的少女这样说到,她的用词虽然恭敬,但其中却带着一种古怪的挑衅意味。
命运织机嘎吱嘎吱的转动。
“有趣的结论。”
赫拉斯低笑了一声,他突然一把将怀中的克林向前推去,随后挥剑直指男孩的咽喉。
“那么告诉我,女神。”赫拉斯抬头冷淡地向她问道:“如果预言中最重要的一环节在预言开始前便已经消失,那这个预言还会成立吗?”
“你,当然——”
那位少女立马打算回应,却被她一旁的姐姐拦住。
赫拉斯的剑锋离克林的脖颈不过毫厘,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金属上辐射出的寒意,克林呼吸一滞,脖子上的皮肤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而他脑中再次出现了贵妇那条被打死的卷毛狗。
——该死的,赫拉斯打算杀了自己。
这个认知出现在令克林窒息的哀痛之后,他感到眼前一阵酸涩,而纷至沓来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与赫拉斯相处的种种回忆,随后克林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应该趁着赫拉斯还没下手前想办法逃脱。
可他要怎么逃,又可以逃向哪里呢?
而谁能想到就在不久前,克林还满心欢喜地想要拥抱赫拉斯。
但多愁善感没有意义,克林再次提醒自己,他不该对赫拉斯失去警惕的。
克林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不过剑闪烁着的寒光与赫拉斯的言语却盘踞心头,克林实在是难以忽视。
而就在克林打算殊死一搏,准备转身向老妇人那台织布机底下钻去时,那名老妇人却开口了,她的态度极其谦卑。
“上主,请原谅我的姐妹对您的不敬。我们都清楚地知道,您所拥有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倘若您有了摧毁某种存在的想法,那么自这个想法从您脑中诞生时,它就已经湮灭了。”
妇人的这段话说得就像是绕口令一样,但赫拉斯最终却选择将手中的剑收了回去。
“你是对的。”他说到。
……
正如命运女神所言,赫拉斯的确不想杀克林,一点也不。
而他此刻的行为不过是恼羞成怒后对命运的威胁,赫拉斯在脑中冷漠地将自己刚刚的行动归类,并在上面印上了一个名为“错误”的标签——他不应该把对他人的怒火发泄在克林身上,这是不对的。
赫拉斯把呆立在原地,满脸惊慌失措的男孩拉回身边,并抬手拭去他眼角的一滴泪水。
“你很伤心?”赫拉斯问到。
对方这个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令克林简直是晕头转向,大惑不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赫拉斯不是打算弄死自己吗,他刚刚的眼神冷得能把外面的雨变成冰雹,怎么现在就大大方方地拉着自己的手问他伤不伤心了?赫拉斯这个人就这么阴晴不定?
克林实在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回答,点头或摇头似乎都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而且他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尴尬。
不过,赫拉斯也不怎么需要他的回答,他向男孩许诺道:“你会开心起来的。”
而这时,一直站在一旁不动,致力于做个雕塑的普林西飘到了克林的身旁。
“放轻松,做个好梦。”它眨着四只大眼睛这样说到,并用一对翅膀蒙住了克林的眼睛。
“放开我!这都是什么破——”
克林立刻挣扎起来,可他愤怒的叫喊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因为他忘记了自己愤怒的原因,以及最近所有让克林痛苦伤心的事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散发着布林饼甜香的欢欣和深沉的酣眠。
赫拉斯在普林西放开克林前接住了他,地上的风衣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赫拉斯手中。
“现在,请告诉我,女神,我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您将一路向西,在那您会遇到一个您熟悉的敌人,她将解决您的问题。”那个老妇人回答到。
对于命运女神给出的模糊不清的答案,赫拉斯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沉默着把风衣盖到怀中克林的身上,然后挥剑。
一道黑色的平面出现在赫拉斯身前,就在他准备走进去时,那位负责理线的少女叫住了赫拉斯。
“不,等等,您还需要再问两个问题。”她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是规则,否则——”
“你们会被规则困在原地——命运,规则,承诺,它们坚不可摧。这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赫拉斯问到,他抱着克林迈进那道黑暗中,“哦,这是我的第二个问题,还剩一个。再见了,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