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能阻挡我对金钱的向往,生命,爱情,自由什么都不行。”
赫拉斯这样读到——这是个讽刺小故事,作者用它来笑话守财奴,吝啬鬼——那些所谓的看到金子,便要占有金子的人。
“把金子放到我的面前来……”
当赫拉斯读到这里时,躺在床上的克林发出一声长叹,打断了他的阅读。
“天啊!”克林从床上爬了起来,朝他抱怨道:“行行好吧,赫拉斯,别念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故事。”赫拉斯说到,随后窸窣的纸页翻折声响起,“那换一个,这个怎么样——卖煎饼的小男孩。”
“不,把我杀了吧……”
克林在听到这个荒诞的故事名后,生无可恋地嘟哝了一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赫拉斯都会在克林晚上睡觉前给他念上一段文字——刚开始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叙事诗,然后变成了不那么复杂的短诗歌,而现在,他居然念起了童话。
克林不是没有抗议过,他再三向对方强调自己已然成年——一个成年人可不需要什么睡前故事。
但是,抗议无效……怎么说呢,赫拉斯就是赫拉斯,当他认定了一些事后,就什么都无法阻止他了,一来二去,克林默许了对方的行为。
况且——尽管克林不会承认,但赫拉斯的声音真的很好听,轻柔低沉,那些音节从他唇齿间划过,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但是,像今天这种什么吝啬的狐狸,卖煎饼的小男孩可就太过分了……
“咚”的一声,克林将自己重重地摔回床铺里,脑袋砸到了硬得隔人的床铺上——廉价房间的通病,简陋到极点的设施,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嘎吱作响的椅子,而所谓的床,也只不过是铺了层被单的木板而已。
此刻的克林显然忘记了这点,这一下属实撞的不轻,他眼前甚至闪起了小金星。
头晕眼花的克林望着布满黄色水渍的天花板,又在心里说了一遍“把我杀了吧”。
……
“有什么事在困扰着你。”
赫拉斯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坐到了自己床边。
而克林在对方的手即将落在自己脑袋上时,朝里翻了个身,这个动作巧妙地拉开了自己和对方的距离,然后坐起,看着仍旧抬着手的赫拉斯,克林表情愁苦地说道:“钱,赫拉斯,泰勒币,你真的不明白吗?我们现在需要钱,那几个子只够我们住三晚,三天后,我们就得去睡大街啦!”
他的语调带着点没有必要的夸张成分——一部分真的是因为窘迫的经济情况,而更多的,则是为了掩饰在赫拉斯接近时,心中产生的那种窘迫,或者说,别扭?紧张?羞怯?
克林不是什么文学大师,所以没法为自己这种情绪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概括——心脏被一根细细的线提起,离地面就一丁点的距离,但却在那晃荡来晃荡去,晃得他不知所措。
这都要怪那个梦,克林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天晚上——他最近总是想起,那个一片狼籍的梦境并没有像其他晦暗的梦一般消逝无形,相反,它带着一种隐秘的征兆与预示,如同一颗种子一样被埋在了最深处。这让克林再也回复不到之前与赫拉斯相处时的那种状态了。
在得到这个答复后,赫拉斯歪了歪头,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维持着夸张表情的男孩,然后收回手,离开了他的床铺。
男孩最近在躲着自己——不可否认,这个认知令赫拉斯感到不快,但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从地狱回来后,自己和克林的关系明显缓和了许多,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剑拔弩张,可不知从哪天开始,男孩的态度就产生了一种变化,既非对抗也不是全然的冷漠,而是一种微妙的若即若离。
克林会对他笑,向他抱怨食物的难吃,絮絮叨叨说一些以前的故事,但是,每当赫拉斯想要摸摸他的脑袋时,男孩总是会像只鹿崽子一样跳开。
在当赫拉斯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也尝试探究过原因,但都以失败告终,于是,赫拉斯打算忽略,但他却无法做到全然的无视,这种不快,让赫拉斯想到了荨麻扎在皮肤上的感觉——并不会致命,但灼烧感与麻痒如蛆附骨。
……
“我很少为金钱担心过。”
赫拉斯留下的这句话在克林耳朵里听起来简直是一种炫耀,他瘪了瘪嘴,随后恢复到了之前那个放松的仰躺姿势。
“我知道,我知道,一看你以前就是个有钱人,但是,如果我们还要继续向西旅行的话,就必须得把钱袋装满。”
“这很容易。”
克林听到赫拉斯的这话以后,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赫然发现对方手中已经多出来了一把剑。
“你想干嘛?”克林见状略带惊慌地问到,并隐约对赫拉斯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了个的猜测——而这个猜测可一点都不妙。
“去弄到钱。”赫拉斯这样说着,推开了一截剑刃。
“不不不。”克林一下子蹦到了他面前,“你的弄钱,该不会是到一个人身边,然后拿着剑,让他把泰勒币交出来吧。”
赫拉斯眯了眯眼,并没有回答,而克林则将他此刻的这种沉默当成了一种默认。
“我们管这个叫做抢劫!”克林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不可以抢劫。”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会去抢人类的钱财?我只是要去趟地狱,那里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赫拉斯说得轻描淡写,但“地狱”一词,却让克林的心悬了起来——尽管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但他仍旧记得米诺斯,那个丑陋的巨人的威胁,它带给自己的疼痛,以及那一大帮的,乌央央穷凶极恶的,想要弄死赫拉斯的恶魔。
“别。”克林想都没想便一把扯住了赫拉斯准备拔剑的手——他为自己误解了对方而内疚,也因为赫拉斯的这个想法产生了巨大的担忧。
“别去。”
“为什么?”
克林刚想张嘴说地狱里有一群恶魔打算杀了你,但他突然意识到,赫拉斯个性里的骄傲并不会允许他接受这个理由,于是克林闭了嘴,只是抓紧了对方的手腕,小声嘟囔着:“总之就是别去,那里可没有金子。”
赫拉斯端详着克林,男孩完全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将所有东西都写在脸上,那双低垂着的蓝色眼睛里,现在塞满了焦虑。
想到近几个月克林对自己的远离,赫拉斯凭空产生了一种恶劣的,报复性的,想要逗弄的情绪。
“你在担心我。”他淡淡地说到,但并没有做出把剑收回去的动作。
“没有。”克林立马否定,他想要松开抓着赫拉斯的手,但又担心对方就这么跑了,于是很快再次握紧,“我……”
克林想要编个理由,但他的脑袋估计是被刚刚那下砸坏了,克林光听到脑子咯吱咯吱转动的声音,却死活给不出一个答案来。
“那我去了。”
“不行。”
“为什么?”
克林感觉这一问一答先前已经来过一轮,他得些新的东西才能打破僵局。
而后,灵光一闪。
“因为……因为我想到了个挣钱的好方法。你看,赫拉斯,你很厉害,对付那些恶魔,就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克林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慢慢便得坚定起来,“而我,我为教廷工作,平时就是处理那些吸血鬼,幽灵,恶魔之类的玩意——我们完全可以去接那种猎杀恶魔的委托,就像在方尖镇上一样,而且……说不定有的委托人还是个贵族老爷,到时候我们可以搞到一大堆泰勒币。”
克林越说越兴奋,他逐渐感觉自己这个计划非常可行,甚至是条不错的发财致富之路。
“何况,赫拉斯,地狱里能有什么宝贝,你拿过来,恐怕也换不了几个子儿,谁想要来自地狱的特产呢?”
赫拉斯打算回答——地狱的各个领主身边,都有着独一无二的魔力武器,以及进贡来的奇珍异宝,那些东西曾经在他王座周围堆满,但他最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手中的剑。
克林看见赫拉斯放弃了那个打算后,长出了一口气,他松开抓着对方的手,然后爬回床上,宣布道:“我们明天就去接委托——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
“我要睡觉了。”
赫拉斯将桌上的灯拧暗了一点,他拿起摊着的那本书——这是本古旧的童话集,是在路过一处村子时,他在角落里发现的,里面的内容令赫拉斯感到熟悉,当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后,有些尘封的记忆被打开。
那应该是在很多年前,母亲还没被杀死时,她曾坐在床边,读着一篇故事。
“这个怎么样。”赫拉斯向后翻了几页,“王子与八只高卢羊。”
“他是把它们都给吃了吗?”克林闷闷的声音传来,“如果你一定要念点什么,那就继续之前的那首诗吧,我记得主角和天堂的风车打了起来。”
“好吧。”
赫拉斯小心翼翼地合上那本破旧的书。
……
春天的夜风是带着花香的,窗户被打开了一点缝隙,微弱的气流让烛火轻轻晃动,当赫拉斯听到不远处克林的呼吸声变得轻柔均匀时,他熄灭了房间里最后一点光源。
赫拉斯坐在椅子里,面前是一片熟悉的黑暗。
就在这时,克林迷蒙的声音响起。
“你别去地狱。”
“你没睡着?”赫拉斯有些惊讶。
“我睡着了……”男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就像是在说梦话那样,“我突然想起来——总之,你不能去……”
“好的,睡吧……克林,你得到了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