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什么蟑螂，而是个人。

看不清楚脸，身型很瘦，长手长脚都蜷缩在一块儿，后背的肩胛骨突兀极了，全身都窝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克林在片刻惊讶后立刻就立刻反应过来——监狱里嘛，关着几个人不是正常的事情？而且这个人看上去也不是穷凶极恶的暴徒，估计又是一个触到治安队霉头的倒霉蛋。

“呃，你还好嘛？”克林蹲下身向对方靠近了一些，刻意放柔了声音说道：“虽然我知道我在监狱里，但我不是坏人。”

“……”

那个人没有说话，但是他埋在双臂间的脑袋动了动。

克林见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于是他慢慢把手伸了过去，但只是悬在对方的肩膀上，并没有直接与他接触。

“那什么，你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也是被治安队那群狗娘养的抓进来的，你是不是也被他们弄进来了？呃，顺便说一句，我叫克林，你呢？”

“是……”

克林得到的回答很微弱，小到就像是只猫在叫一样，而那个人也把他的头抬了起来。

现在，克林可以看清对方的长相了——那是个少年，他的年纪看上去比克林还要小上几岁，脸色苍白到几乎病态，他暗淡午光的眼睛里中充斥着浓重的绝望。

“艾迪——叫我艾迪。”

“好的，艾迪。”克林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把手伸到他面前，“现在，我们这算互相认识了。”

艾迪应该是接收到了克林散发出的善意，他抖得不再那么厉害了，并且也伸出手，和克林短促地握了一下。

“我们能换个地方呆嘛？”

克林扫到了对方身旁的一只死老鼠，那上面趴着几只蟑螂，并且有另一只活着的老鼠正在啃咬着尸体。

“去那里，那更亮一些。”

克林向他指了指自己之前呆过的地方，而艾迪点头同意了。

在走到稍微亮一点的地方后，克林才看清楚艾迪穿着的是一条吊带裙子，蕾丝的裙摆大概到他大腿的位置，沾满污渍的白色袜子堆在脚踝处。

袜带的金属夹子在艾迪走路的时候发出叮叮铛铛的声音。

他太瘦了，这些装束让克林莫名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怪异的脆弱。

他的打扮以及他眼睛周围擦花的蓝色眼影和嘴边糊着的口红，无一不在向克林暗示着艾迪的身份。

克林开始同情起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男孩来，发自内心的感同身受——贫穷导致的别无选择。

掮客们也曾经坏笑着向克林提出相似的职业建议——那时自己几岁？

十二还是十三？

克林忘记了，反正他对自己到底几岁一直是含混不清的，谁让他是个孤儿呢？

他妈的！

两人坐到了先前被清理出来的地方。

克林看到艾迪在发抖——他穿得实在是太少了，虽然现在是春天，但天气依旧有些冷，何况是在这么阴森的地牢里。

片刻之后，克林再次开口问道：“你冷嘛？我可以把衣服给你一件。”

还没等艾迪回答，他便将自己的外衣连带围裙一起脱下，一股脑儿地塞进艾迪的怀里。

“谢谢。”

艾迪低语了一声表示感谢，把围裙还给克林后，然后将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为什么他们会抓你进来？”

听到艾迪这样问，克林立马就激动了起来，他愤慨地说道：“我和一群该死的混混打了一架——我先声明是他们挑起的事。”

克林伸出手指晃了晃。

“然后，我就把三个人打趴了，没想到，另外一个龅牙居然偷偷溜走，找来了什么狗屁治安队，然后我就他妈的被抓到这里了。”

艾迪听到这番话后皱起了眉头，然后他问道：“你是在‘完美’干活吗？”

“嗯？”克林挠挠头，“你怎么知道的？”

艾迪指了指克林重新穿回身上的围裙，那里的一角用绿色的线绣着一个花体单词，正是餐馆的名字。

“我会去那里吃饭，他们那的服务员会穿这样的围裙。”

“原来是这样。”克林挠了挠头，他有些尴尬——自己在那干了一个星期，都没注意到过这个标志。

“那你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的？”

“我——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想找到我的朋友，他失踪了。”

失踪？

克林立刻想起了一个星期前他和露西的那次对话——街上有男孩失踪了。

之后他也试图打听过，但得到的回答都是模糊的，都是听说，谁都说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啊？”

“我想你大概看出来我是干什么的……”艾迪抿嘴，随后他的嘴角扯出一个笑，语气轻快地说道：“街上的男妓——我。这半个月来我们都很害怕，因为不断有人在晚上失踪，其实不止是我们，还有那些女孩。”

说到这里，艾迪拉了拉裙摆，他咽了口唾沫，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谁都没再见过他们，这么多天，他们大概都死了吧，我不知道——但一个女孩子说她见到一个人被很可怕的东西抓走了，她说那是恶魔。”

“恶魔？”

“我也不清楚。”艾迪摇了摇头，“我朋友也失踪了，在前天，他没回家——我们是住在一起的，有人对我说在那天，最后一个找他的人是卡西。”

“卡西，那是谁？”

“他是治安队的头头，平时就喜欢来我们这片地方。卡西昨天也来了，我找到他，想问问我朋友的下落，但还没说几句话，他就把我抓进了监狱里。”

艾迪说到这里，肩膀颤动了起来，克林以为他要哭，正愁要如何安慰对方时，却发现艾迪并没有流泪，只是眼眶有些泛红。

“今天早上的时候，这个监狱还有三个人——一个被家里人用钱赎了回去，还有两个就被带走了，我听带走他们的人说，是行政官批下了吊死这两个人的命令，我想我大概只能活到明天早上了吧，没人会来找我的。”

艾迪的语调很平稳，就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可他不断颤动的身体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克林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看上去已经濒临崩溃的人，他只是用力拍了拍艾迪的肩膀，对他承诺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把我们两个都救出去的。”

艾迪大概是把克林的话当做了一句安慰，他轻声嘟哝了一句“谢谢”后，就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