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斯不喜欢谎言，他只会选择直白的告知与不告知，就像面对克林刚刚那个问题一样。

虽然他知道男孩是在教朗斯魔力的驱使下，才会用如此痴迷的目光看着对方，但不可避免的，赫拉斯还是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如果让赫拉斯站在客观的角度，来评价自己这种心理的产生，以及后续他将克林搂进怀中这一行为的话，那赫拉斯只会用幼稚这个单词来描述。

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但，这又的确是简单直白，宣誓主权的好方法。

头狼不会希望看到所属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同样，头狼也不会容忍挑衅者。

赫拉斯投向教朗斯的眼神又冷下了一些。

对方却不为所动，那张稠丽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

“你他妈的快放开我！”

克林眼见挣脱无望，只能开始口头抗议。

而他得到的回应，仅仅是赫拉斯加重了按在自己后颈上那只手的力量。

眼睛仍旧被捂着，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鼻腔里充斥着对方的气息——那是一种冷意，像是隆冬清晨的第一次呼吸。

克林发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循环中。

每当他想干些什么，但赫拉斯却不赞同的事情时，就会出现类似现在的局面。

他的挣扎被压制。

他但抗议被无视。

克林理应对此感到无比的愤怒，毕竟自己不是赫拉斯的所有物——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的意志和选择需要得到充分的尊重。

但实际上，克林此刻并没有——或者说，如他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愤怒。

……

马车内陷入到了微妙的安静中去，黄金铃铛依旧在外面响个不停。

“我听说……”

大主教——教朗斯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尴尬。

“你有了一个孩子——渡鸦的眼睛从地狱看向人间和天堂，现在，所有生物都知道曾经的地狱之主有了后裔。”

教朗斯的声音婉转而狡黠，像是在诉说着什么隐晦的预言。

做为旁听者之一的克林一头雾水——直觉告诉他，自己应该是这句话中的主体，可他却什么也不明白。

但莫名其妙的，克林想到自己在方尖镇醒来后缺失了一段记忆。

赫拉斯对此语焉不详，只告诉克林他去了一趟地狱。

而之后，这件事也诡异地从克林的记忆中淡去，直到现在。

募得，刚刚那种像是喝醉了酒一样，飘飘忽忽的感觉再次出现。

克林想到赫拉斯方才提到过的，有关于教朗斯甚至可以通过声音来蛊惑他人的事情。

克林怀疑自己又陷入到了对方设置下的幻觉中，于是他用力地咬了下嘴唇，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虽然我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魔力，但——我们可以期望吗？”教朗斯发出一声轻笑，他的声音里隐约带着不怀好意的窥探，“小王子能……”

一道撕裂声突兀的响起，如同扯开了一匹麻布——教朗斯的话被打断。

像是有什么黏腻的液体泼溅了出来。

随即，克林闻到一股带着硫磺的血腥味。

“你应该服从我的命令，收起魔力。”一直沉默不语的赫拉斯此刻终于开口，“否则接下来断掉的将不止你的手臂。”

寂静。

此刻，车厢内只有教朗斯抽气时发出的“嘶嘶”声。

许久之后，他再次开口，不过语气却失去了先前那种叫人不可琢磨的感觉。

“有必要吗，有这个必要吗?！”

“……”

教朗斯谴责的对象并没有理睬它。

而处于黑暗中的克林则感觉大主教的声音好像变得低沉嘶哑了一些，甚至他——克林认为自己是听错了，可是教朗斯发出的声音的确在和羊的叫声无限趋近。

……

赫拉斯在确认朗斯特收起魔力，并之后都不会用在克林身上后，他放开了怀中的男孩。

在克林获得自由的那一刹那，他几乎是弹跳着来到座位的最远端，迅速与赫拉斯拉开了一个手臂的距离。

“如果你再这么做——”

克林想向赫拉斯说些狠话，却发现没什么可以威胁到对方，踌躇了一阵后，他只得作罢。

随后，克林转头去看大主教。

而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暗红色血迹。

马车车厢内一半的空间都被溅上了血。

刺目的红色在由淡黄色天鹅绒覆盖的车厢内，产生了一种对比强度极其鲜明的视觉效果。

克林嘴角抽了抽，但好在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所以并没有产生什么不适症状。

克林只是抬了抬左脚——他正巧踩中了地上的一滩血迹。

粘在上面的暗红色粘稠血液像是沥青一样，顺着鞋跟滴落到马车底下铺着的羊毛地毯上。

克林突然有些心疼起这张地毯来——这玩意看一眼就知道它价格不菲，现在搞上了这么多血，多半是洗不干净了。

然后，克林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处于视觉效果中心点的紫衣大主教身上。

大主教失去了他的从容不迫。

此刻，对方白色长袍的左半边已经被血染成了黑红色，坐在他旁边的艾迪也不可避免地被波及。

教朗斯则拿着自己断掉的左臂，满脸气急败坏地瞪视着赫拉斯。

始作俑者却不为所动——赫拉斯的表情就像是在餐桌上切下了烤鸡的翅膀那样平静。

但教朗斯并没有什么报复动作，只是喘着气，将断肢残端按到了身体左半边还在不停喷血的伤口处。

“你知道恢复它会消耗我很多魔力吧。”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挑衅的后果。”

教朗斯听到这句话后便不再回应，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声。

这时，克林插嘴道：“等等，赫拉斯，你参加弥撒，就是来找他的？”

还不等赫拉斯开口，对面的大主教就抢先说道：“哦，孩子，没错。我和你的父亲——”

“他不是我爹。”克林打断了他，“我们只是朋友——还有，到底为什么你会感觉他是我爹？”

“嗯……不是。”

教朗斯在听到克林的否认后，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他意味深长地撇了一眼赫拉斯。

“地狱的所有——”

他似乎想继续说些什么，但却在赫拉斯的凝视中闭了嘴。

教朗斯冲克林露出一个微笑，“那这就只是个误会。”

克林注意到，大主教的外貌在发生改变。

教朗斯周围的空间似乎被细微地扭曲了。

克林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只是教朗斯似乎逐渐在变成一只直立行走的山羊。

呃，或许这个形容并不是十分的确切。

教朗斯的脸依旧是先前那张脸，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美丽圣洁，魅惑众生。

而他铂金色的头发间，慢慢出现了一对向斜后方生长的角。

而克林之所以能够判断出大主教变成了一只山羊——不是什么绵羊，羚羊之类的，也正是因为它头上这对又粗又长的角。

不得不说，这个变化真的很诡异。

克林朝斜下方撇了一眼，看见了教朗斯那对藏在圣袍底下的蹄子。

突然，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击中了克林，与之而来的还有尴尬。

亏得自己之前还在担心弥撒是否会对赫拉斯产生什么伤害，现在好了，连做弥撒的主教都是恶魔。

这整件事都有着一种滑稽的荒诞感，还略微带点讽刺意味。

克林本就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着什么光明神，这样一来，他更加不信了。

克林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教朗斯头上的羊角。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魅惑，山羊。

山羊，魅惑。

难道教朗斯是——

“你是魅魔？！”

克林脱口而出。

……

虽然他没见到过魅魔，但是不妨碍克林道听途说。

在广泛流传的民间传说里，魅魔毫无例外的都被描述成为长相妖艳，有着山羊角，擅长蛊惑人类的女性形象。

眼前的教朗斯虽然是个男的，但他完全贴合前三项要求。

克林就本着大部分符合就是对的思想，大胆推测，大胆求证。

而教朗斯在听到克林的这句话后，脸上露出了受到冒犯的神情。

“我才不是这种低阶恶魔。”

“嗯？那你是什么？”

“我就是我。”

教朗斯一边这样对克林说着，一边放开了固定左臂的那只手。

先前赫拉斯造成的伤口此刻看上去已经愈合。

然后，教朗斯小心地活动了一下左手。

在确定了自己手臂已经接上后，它抬头继续对克林说道：“我从世界诞生之初就已经存在。”

“你看上去可没这么老。”

“啊，你看上去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教朗斯用相同的句式回敬克林。

它的蹄子和角正在逐渐消失，整个人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故弄玄虚的状态。

克林刚想反驳，却听见教朗斯这样说道：“虽然从你这个角度理解起来很困难，但，我是一种存在。如果你去翻看典籍，将会发现古因尔特斯人所崇拜的阿斯蒙蒂斯就是我。”

“阿什么……”

“阿斯蒙蒂斯——欲望。”

“呃……”

克林感觉如果再问下去，会显得自己像个智障。

他闭上嘴，不打算与教朗斯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

克林转而看向身旁的赫拉斯。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庄园上。”

难道是为了和朋友叙旧？

克林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赫拉斯与教朗斯是朋友关系——哪有朋友一上来就撅断对方手臂的。

“教朗斯会给我们提供它庄园——我不想再让你住在旅店里了，你需要更好的环境愈合伤口。”

嘿，克林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表达出我要去别人家白住的意思。

何况赫拉斯弄断庄严主人手臂时喷溅出来的血迹甚至还没干透呢。

可教朗斯却只是笑着说道：“这是我的荣幸。”

……

马车疾疾驰过修剪整齐的矮灌木丛，镀金镂空的花艺铁门缓缓开启。

车子在庄园主建筑前缓缓停下。

克林探出头，看到一个正在喷水的巨型大理石喷泉。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庄园。

郁郁葱葱的草坪，盛开的鲜花，以及穿梭其中，井然有序忙碌着的仆人们。

克林有些明白为什么教朗斯要伪装成一个大主教了。

马车的门被打开，之前那个克林见到过的黑袍青年摆好轿凳。

克林之前还在想教朗斯要如何解释马车上的血迹，可周围的侍从对此表现得熟视无睹。

“把他扶到客房休息吧。”

教朗斯指着仍旧昏睡着的艾迪说到，很快，就有几个仆人走来，将他搀扶进了屋里。

克林跟着赫拉斯穿过庭院，他看见那有个特别的池塘，里面似乎还有鱼在游动。

庄园周围的各种树木茂盛异常，不时还有几声鸟鸣传来——克林认为这是灰椋鸟。

这真的很神奇。

克林感觉觉得自己眼睛根本不够用。

他不是没去过这种奢侈的建筑，当初在米克拉加德，他也会去王宫的宫殿城堡中，或者说在见到赫拉斯后，被带去的属于精灵的城堡中。

但这完全不同的氛围。

再说，克林这辈子也没想过，有一天他能被邀请住进这样一座庄园，而且不是以护卫或者佣人的身份。

想到这，克林突然感觉自己身上那条破旧的亚麻衬衫变得扎人了起来。

他和赫拉斯被领进一间巨大的客厅。

庄园的主人指着外面的花园说让他们随意，随后特朗斯便离开，说是准备晚餐去了。

克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赫拉斯倒是自来熟一般，在沙发上坐下，并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

“我说，赫拉斯，你和那个教朗斯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克林在踌躇了一阵后，还是开口向对方问到。

“我的下属。”

“你的下属这么多？”

“嗯哼。”

“所以，你是——”克林回忆起方才教朗斯在马车上说的，“地狱之主？”

“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