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此言既出,她这一关便算是过去了。
没有一个母亲会挡在儿女所向往之地的栈道上。
桌上跌落的筷子已被捡起,何仪仪吃得静静的,稳稳的。
细嚼慢咽。
一时间,饭桌上甚至能够听到牙齿咬合,与筷子触碰到瓷碗所发出的“哐当”声。
“哥……不能不去吗?”
这是何仪仪说的。
看着已经摆到碗上的筷子,桌子下双手的指头无序的拨动着。
披肩的头发遮住了她的侧脸。
瞧不见是何表情。
“我必须去。”
那个几乎能够将云空倒下的雨夜。
雷电与风响轰鸣。
大地与天神共颤。
少女坠落于那座深红的井内。
里面一个纯白色的怪物将她握到手里。
狰狞的面孔之上淌着鲜血的牙齿仿佛能撕碎万物,黄金之瞳闪着令人绝望的威光。
何亦轻轻将手放在何仪仪的头上。
温热的气息传达着坚毅。
“在那儿,有着我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何仪仪的身躯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终究是点了头。
可吃完饭,帮着将盘子端到厨房后便自顾回到了房间。
而何亦则留在厨房帮着张幸燕清碗。
“等你爸回来,你也要跟他说说这个事情,他应该也会支持你的。”
说着手上也没有停,细致的擦拭着碗筷上的·油污。
“待会儿我把你的身份证和学生证给你,你到时候去复印一下,邮寄的申请书里应该也需要这些。”
碗筷一共也就三双,很快便已洗完。
张幸燕将手在围裙上擦拭了一下,确认手上已然没水,才插进围裙的兜里翻找。
翻了一下才拿出一张......或许说是一根更为准确。
卷成像牙签般纤细的红色百元华夏币。
"这一百块你拿着,不知道跨国邮件要多少钱,多带点儿去以防万一也是好的。”
而何亦却没有伸手去接,他只是笔直的站在原地。
然后向张幸燕鞠了个近乎90°的躬。
此时地面正好有着一只黑色的蚂蚁爬过。
嘴里叼着颗饭粒。
比他要大上数倍甚至是十数倍的东西。
一步一步向着远处走去。
没人知道它将去向哪儿......
或者安然回家,或者被踩死在路上。
谁知道呢。
又有谁会在意?
“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但我想要告诉您的是。”
“我会好好保护好自己。”
他在说谎。
"不让自己受伤。”
还在说谎。
“我每个假期都会回来的。”
除非遇上什么人类理解范畴之外的事。
正好,他就是为了那些人类理解范围之外的家伙而去的。
张幸燕双手将何亦扶正。
然后将手里那一百块钱塞进了他的衣服口袋里。
“妈相信你。”
四个字。
不多不少,却重的差点将何亦压得窒息。
“好啦!这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呢!好好复习,到时候要是落榜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幸燕突然重力拍了拍何亦的肩膀。
像是在给何亦加油鼓劲。
又像是在以此忍耐某些将倾的情绪。
说完便拿起冰箱边上的菜篮子。
“我去买点儿面粉,今天下午给你们弄面疙瘩汤。”
何亦看着她慢慢开门,走上楼去。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他甚至想要向他们说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因为他们是“家人”!
因为是,家人。
可不也正是因此吗......
他更加应该保护好他们。
任何可能因自己而导致他们受伤的举动,或者是变化。
都是他该绝对避免的。
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早已向着门的方向走了好几步。
而脚下。
有着一粒被踩扁的米饭。
和一只......
仍在与死挣扎的蚂蚁。
谁会为这样微小的生命哀伤或是悲戚。
或许代表自然的瓦利会?
哦,忘了。
不正是他创造了“适者生存”的概念吗......
何亦用手将已经缩成一团的蚂蚁捻起。
然后走向花田。
将其放在最鲜艳的那片玫瑰花瓣上。
转身将要走时。
却见得那只蚂蚁又展开了身体。
好似新生,好似蜕变一般!
向着花蕊中逃去。
何亦一顿,然后笑了。
桀骜而决绝。
因自己的庸人自扰而笑,因自己的无端恐惧而笑。
就如同为这蚂蚁而笑一般。
它逃得真是好滑稽,好果断。
就像将被烈阳追到的星空。
就像将被天空触碰的海面。
但好在。
它逃掉了不是吗?
即便在“永恒”之下皆是在逃。
即便在无力之中要挣扎太久。
但他逃掉了!
不挺好的嘛。
不死,它就还能吃饱喝饱的活着。
像句废话,但不也正是太多人想要维持的现在。
甚至是向往的未来吗......
“啪”
何亦突然朝着自己的右脸来了一耳光。
力道之重甚至让他有些轻微的耳鸣。
“清醒多了,接下来该做的也就明白了。”
忽然又想到了“他”曾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话。
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难道,自己真的有那么消极吗?”
这么想着竟笑的有些苦涩。
其实如果有人曾试过突然销声匿迹。
希望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声音。
结果发现。
奥,自己真的无人问津。
那么自那之后,当他再次出现时。
一个对世间悲喜皆不相通。
一个慢慢承载万千灰暗角落烟尘的......
情绪?
便会应运而生。
而这,或许便是“消极”。
“砰砰砰。”
何亦敲响了何仪仪的房门。
或许她觉着自己已经装的足够镇定。
回应的足够坦然。
但且不说张幸燕,就算是何亦也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叶子,咱们能聊聊吗?”
没有回声。
“要不要出去玩?”
没有回声。
“想吃东西吗?哥哥请你!”
依旧没有回声。
何亦这便知道,问题颇大。
居然连出去吃东西这事都哄不了她了!
根据自己这两天的判断,应该是个吃货没错啊?
这时何亦似乎想到了什么。
拿起“家传小包包”便到街上去了。
回来之时,包里似乎装了很多东西,显得鼓鼓的。
打开之后便发现。
里面除了一些“老物件”外,多了一盒药,一根糖葫芦,一个......
烤红薯!
值得一提的是,何亦还是在那家诊所买的药。
不是自愿。
而是被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鼻子上有些雀斑的人请了进去。
那个胖医生似乎已经不在那儿了。
这人竟要将药白送。
何亦接过一看,正是之前那两盒。
因为盒子上有摔落的痕迹。
问这人为什么。
他只是说:“因为您是财神爷啊。”
何亦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好好将钱给了他,让其找零。
那人也没有再说,老老实实找了零。
应收30元,找零70元。
这是那台收款机器上的报表。
何亦拿着这些东西又走到何仪仪的卧室房门前。
“叶子,哥哥刚才出去走了一趟,欸?!又碰到了之前那个卖红薯的大叔,然后我就又买了一个,而且比昨天那个......”
“更甜。”
何亦说最后两个字时一顿一顿的,还略带些惊讶的语气。
讲真的,要不是说的吞吞吐吐。
他自己都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