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并没有花多久,便飞至了某片平原与森林分割线附近。
他悄然落下,踩在松软的草上。
左边是一望无际,随着风的吹拂好似浪潮般滚动的银光与绿意。右边则是魁梧高耸的树野,当阳光从每一个缝隙之中穿透而出,无数闪烁的的光点汇聚成一条温和的线,好似无比精美的丝绸在林间肆意飞舞。
他就这样沿着这条线慢慢走着,他在寻找着一个人……呃,或者应该说是龙?
终于,何亦在一片较为平缓,阳光和煦的下坡草坪找到了祂,那个男孩。
祂双腿蜷曲着,贴在怀里,两只手拥在膝上,脊背立的很直,眉目微仰,一双黑白匀静的眼眸之中留存几缕落向他的阳光,好似冰晶中流动的清水,闪耀而遗世。
恍若世间只有祂的存在。
直至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祂的身旁,然后直接躺在了坡上,双手十指交错垫在脑后,一只腿弯曲,一只腿伸直靠在一起,总是云墨不染的瞳孔之中此刻倒影着天际的云卷云舒。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呼出,嘴角露出了祂曾见过,并以为再也不能得见的温润笑容。
“天空与阳光,森林与原野的融合,原来真的可以让人放松下来。”
语调间自然而平淡,却又不失些许起伏。
他看起来好像很累,眼角下有些黑沉,仿佛积重太久地乌云。
但此刻在橘黄色地光芒之下,那昏暗似乎在一点点的消散。
男孩见此,双眸之中闪过一缕光亮,祂竟不禁凑近了些,看了看何亦的胸口处,又看了看他的右手。
皆完整无缺。
眼眶瞬间便积起了两抹晶莹,但却终究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是代表着失而复得,又像是代表着有结果的等待。
“我等到了。”
祂很听话。
因为这个人说过:“等我”
所以自被那股莫名的力量送到这里之后,祂便一直坐着,等待着。
即便祂亲眼看到了这个人胸口处淌出的鲜血,看到了他低垂的那只手上那硕大的孔洞。
更看到了他无力的从天际坠落,他的身后还有着五彩缤纷的花朵在绽放,然后消失。
祂感受到了他的死亡。
祂觉得自己并不喜欢那种花朵。
可依旧要等他,因为他说过,等他。
等待着太阳从头顶坠落到对面不可得见的原野里,又看到他从森林的深处出现升腾到天空最高的地方。
等待着云端之上偶尔会有的长脖子的鸟飞过,飞的很慢,他们像是在追寻太阳的方向而去,但总是会比太阳先消失在祂的视线之中。
直至此刻,他如约而来。
何亦看着这个男孩的笑容,嘴角的弧度不禁也微扬些许。
抬起右手,摸了摸祂的头。
“久等了。”
随后便是无言,只有寥寥风声与虫鸣,两者像是皆在感受着此刻的寂静。
何亦的眉目微合,额前几许碎发轻轻晃动。
而男孩也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视线落在了正上方那火红的太阳,灼目的光芒在祂的瞳孔之中不过如同一个赤红色的小球。
前者像是睡着了,后者像是在发呆。
但实则两者都没有。
“噢对了,我叫何亦......何必的何,亦世的亦。”
“我......我叫,康斯坦丁。”
“你们自由了,康斯坦丁,你和你的哥哥,以后再没有任何人想要杀掉你们了。”
“真的吗?!不......他们很可怕,我很害怕他们,我能从他们眼里看到火焰,火焰是不会熄灭的......”
“会的,当他们自认为目的达到那一刻,火焰就熄灭了,仍燃起的是欲望,与自以为是的仇恨。”
“可......他们还没有达成目的,我还活着,你救了我,那发子弹......我能从那上面感受到自己的死亡,你挡在了我的身前。”
“不,我没有救你,反而......是我杀了你。”
“杀了......我?”
“准确来说,我在他们的记忆之中杀死了你,以及你的哥哥,所以在这个世界之中的你们......已经死了,死在十年以前。”
康斯坦丁听完,征了一瞬,但随后便笑了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是可以保持好久,眼眸之中某些东西在闪闪发光。
祂看着仍在闭目假寐的何亦,语调之中带着显然的颤动,但其间所代表着的情感却是无法抑制,祂总觉得自己想说的,该说的有很多,但终究只说出一句。
“谢谢,最后是你‘杀死’了我......我很开心。”
阳光和煦,让人觉着暖洋洋的。
真就这样睡上一觉或许也是一种美好。
但,不是现在。
“你知道你的哥哥在哪儿吗?”
何亦察觉得出,祂的思念从未停止,那个“哥哥”在祂的心里就如同此刻眼眸之中承载的赤红色小球般灼热而永恒。
听完,康斯坦丁闭上了眼睛,仍带着那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祂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微风吹得鬓角的发丝飘动。
“嗯……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离哥哥这么近了,他本来过得很开心,我的出现好像把他吓坏了。”
事实上,祂并不擅长于掩饰,也正因笑容的那般纯净,所以根本藏不住任何悲伤。
何亦并未再说些什么,只是慢慢坐立起来,伸了个懒腰,接着便直接站起走到了稍上方平坦的草坪上。
当男孩回过神来,仰着头转向后方望去。
却见得一只手已然伸到了祂的眼前。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依旧是那个淡然的笑。
男孩看着眼前这个救下自己的少年。
记起初见之时,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祂们并非第一次相识,但也绝无遇到故人的亲切之感,甚至更像是……一种恐惧。
一种若隐若现的恐惧。
并不尖锐,却像是从心底散发而出。
但自那不知高度的夜空中,祂被一股温柔的力量送到这里,而他悄然坠落之时,这种感觉便已彻底消失。
于是祂伸出了手,触及少年指尖的一瞬,周身突然便是一轻,并且好像被附着上了些什么。
何亦见此,脚尖轻点便直接悬飞起来,男孩的脚尖也随之离开了地面。
“那就靠你指引方向了。”
语调落下,两者瞬间便飞至云端。
刚才他给自己跟小男孩都套上了一个“认知障碍”,还有一个围绕在周围的“反力”,一定程度的外力都可以在周围便直接抵消,这样就不会被高速飞行所扑来的风所影响。
何亦最后看了一眼他们腾飞而起的地方,树间的光线依旧幽深而灵动,宽阔的原野上小草好似浪花般翻滚着溅起太阳洒满的金色光芒。
四周皆寥寥无声,只有天边偶尔飞过的鸟雀轻吟,与风声作响。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应该挺喜欢这里的,很安静,很自由。
让人想要好好躺下来睡个悠闲的午觉。
但,
还是下次吧。
……
“大苹果城”:纽约
这座城市被人称作帝国之城,世界之城,因为对于外来者来说,这里是片崭新的天地,到处都是黄金与机遇,犹如一个硕大的苹果一般“好看、好吃,人人都想咬一口”。
一个少年,一个男孩隔了半步距离走在其中人口密度最大的布鲁克林区某个街道上,高楼跟别墅好似密林之中野蛮生长的草木一般纵横交错,车流以及人群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康斯坦丁一只手抓着何亦风衣的边角,脚步要慢上半步,一只手则低垂着靠在腰间,脑袋有些低垂,偶尔车鸣还会不禁一缩,但视线仍忍不住闪烁着瞟向周围新奇的一切。
自落地进城以来,除了偶尔指一下方向,祂的姿势几乎都保持着这样。
而何亦则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按照着男孩所指的方向走着,偶尔会碰上一些岔路口,就找人问问,现在他的口语能力应对这些较为日常的对话已经算是很流畅了。
他能够感受此刻男孩的窘迫与不适应,但他不会做些什么。
因为至此以后,他都将在这样的现代环境之下生活下去,现在就开始习惯起来是最好的。
而且,还有一个事情,或许也需要现在便让他知晓,虽然只是猜测。
“康斯坦丁,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
突然听到了何亦叫祂的名字,祂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少年的背影,有着些许疑惑,等待着他下面的话语。
“你的哥哥现在,或许......”
“根本记不得你。”
毕竟不太合理。
灼眼将天空都要点燃的那个夜晚,祂的哥哥显然就在卡塞尔学院之中,不然祂也不会一直停留在学院里寻找。
可这不就意味那个时候学院里存在着两位有着那般能力的龙王?
那为什么这个“哥哥”没有出手。
龙王应该不会对于人类或者混血种存在忌惮而不敢出手的情况,因为他们高傲且强大的血统绝不会认同那些卑微的“窃火者”。
更何况关乎于双生王座另一位的生死。
那么唯一能想到的一种可能,便只有一点了......
祂的“哥哥”可能根本就还未苏醒。
或者应该说,意识与血脉还未苏醒,那记忆自然也没有恢复。
康斯坦丁听了,却像是没有多大的反应,脑袋微微仰起,高楼将能看见天空的角度都挡住了,只有玻璃反射着些许光芒,映到他的眼眸之中。
嘴角扬起了些许的弧度,祂像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在意一些,可却是那般牵强。
“我知道的......哥哥不记得我了。”
但很快祂便又挺了挺腰,像是为自己打气一般,说出了自己认定的话语。
“但哥哥就是哥哥啊,无论变成什么样,无论能不能回到故乡,只要哥哥在的地方,那里就是我的家......”
“我们的家。”
何亦听完,眉目有些轻颔,他竟也想起了远在华夏乐清的那个“家”。
似乎......有点儿想喝妈煮的酸菜汤了。
叶子有在好好学习吗?
爸有将自己留下的那个东西为妈带上吗?
......好像思绪飘得有点儿远了。
现在既然知道了祂的态度,那么自己所考虑的那件事,便可以直接去实现了。
随后,两者便保持着这样的步履走着。
走了约有一个多小时,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城市的繁华地带。
四周的房屋开始低了下来,甚至还有着一些蔚蓝色的铁皮工房,时不时还有一群各种肤色的聚在一起,围蹲成一堆,拿着针筒便往手里注射着些什么,捧起一手粉末便往鼻子里吸食着什么。
他们似乎很兴奋,眼睛都有些翻白,全身瘫软地在街区的随意一个地方睡着坐着,活像一只只喝醉酒了的猴子,时不时还会用他们涣散的瞳孔望向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两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家伙。
康斯坦丁似乎有些恐惧于他们的视线,抓住少年衣角的手力气用的更大了些,脚步也贴得更紧。
何亦也自然感觉到了周围的视线,以及他们的蠢蠢欲动。
那么最好是忍住那点心思,不然自己就能让他们刚刚吸进,注射进的东西全部喷出来。
当走到一个不算很大十字路口时,两者皆停下等待着红绿灯,偶尔还能听到某处传来的铁轨抖动声响。
康斯坦丁说,他的哥哥离得不远了。
而巧的是,周围的某些人似乎也忍不住了。
这时,在何亦正前方偏左一些的道路上,一台灰绿色的科尼赛克跑车突然从远方飞驰冲了过来,车盖前的空军第一中队幽灵图代表着他速度的巅峰可以直接将人装成两截。
显然它已经失控了,驾驶位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眼睛翻白,脸上是一个诡异而无比兴奋的笑容,身体都在莫名的剧烈的颤抖。
随着一声尖叫在左边那条斑马线的对面响起,是一个中年乌克兰女人,此刻她用尽全力向着这边跑来,身后的一个袋子里滚落出几瓶牛奶与罐装的糖果,而在路的最中心,一个穿着碎花小裙子,头上带了个小熊发卡,怀里还抱着一只布偶猫的乌克兰小女孩则完全被吓征在了斑马线的中间,满脸茫然。
她本该好好听话站在马路那边等妈妈的,可还是想要向妈妈证明自己学会了一个人过马路。
这一切本该顺利的。
可那辆灰绿色的幽灵跑车已然离她不过两米,车盖甚至都比她的头还要高。
小女孩此刻才像是明白了什么,一双水汪汪的瞳孔之中涌出了晶莹的泪珠。
她害怕得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抱紧了怀中的“connor”先生。
自己跟connor先生拉过钩......
说要保护好他的。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