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
瓢泼的大雨,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倾倒般依旧下个不停。
知更鸟居酒屋外,还算宽阔的檐子下面,少女两只手指无序的交错着,水蓝色眼眸之中晶莹闪烁,
许久,一声颤动的音调,才试探性的轻声响起。
“你好,千鹤。”
何亦收好雨伞,然后看向眼前这个面容可爱,但似乎略显紧张的小姑娘。
听到这样的回答,千鹤灵的眼睛顿时便像是要亮起来似的,她仰起头,又再次望了一眼那个祈盼太久的微笑,
“我终于见到您了!”
话音落下,还不待何亦反应,娇小的身躯便已经扑进怀里,两只手紧紧的环抱住自己的腰。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声音再次传来,只是相比刚刚,要小了许多。
“真的......找了您好久。”
“听哥哥说,那天在瞬天堂医院里,他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推出了您所在的那个病房,然后......然后那个病房里就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冲撞声响,窗户的玻璃碎了一地......连靠近走廊的墙都直接垮掉了......”
她的声音已然在发抖,就像一根孱弱的弦,倔强的支撑着让自己说下去。
“您就那样不见了......明明那个病房里还有一位病人,可她却说她睡着了,根本就没有见过您,就好像,您从未在那里出现过一样......”
何亦一直在静静的听着,然后微低下头,看向怀里自顾断断续续说着的小姑娘。
“哥哥一直在找着您,去了好多地方......我也在找着您,问了好多人,可都没有音讯。”
“然后,然后......”
说着说着,千鹤灵好像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了,
她只记得......
自己似乎本会死在那个一如既往的午后,那个只有他和哥哥在的知更鸟小店里,身体的痛楚与无力好像一条条的小蛇般在逐渐摧毁着一切,而身后是悬崖,眼前是吃人的雾霭,它们都只离自己不过一毫
可是这时,一道光突然而至,刺破了雾霭,填满了悬崖,
是他来了
他抱着自己,追着光而去,那是多么温暖的光啊,逐渐发散向世界,融入进身体
然后,第二天真的降临了
一如既往的,天色晴朗的清晨
睁开眼的那一刻,脑海之中只剩下他些许模糊身影的片段,她这才想起,自己原来根本都没能看清过那个飞向光的人。
可当她满怀期待着去见他时,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了
就像是那个记忆中的模糊身影一样......消失了
她甚至连一声“谢谢”,也再无人诉说。
想着想着,回过神来时,千鹤灵才发现脸颊上已然流淌着泪珠,而一只温暖的手,落到了自己脑袋上。
“没事了,我在这里。”
何亦轻声说着,一只手放在风衣兜里,一只手缓缓的拍了拍她的头。
千鹤灵闭上眼睛,感受着从头上传来的温暖,
是啊,就是这样的温暖......与那道光一样的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千鹤灵才放开何亦,抬起手快速的楷了楷脸颊上的泪痕,扬起头来时,眼眸之中满是藏不住的欣喜,
“对了!我得快点打电话告诉哥哥,他一定会高兴得飞奔回来的!何亦哥哥也快进来,随意找个显眼位置坐下吧!”说着便要向店内跑去之际,她又认真盯着何亦的眼睛嘱咐道:“我很快的,不许再消失了噢。”
言到这句话中的“消失”时,悄然顿了一下,语调之中所蕴含的,近乎请求。
见后者微笑着点头,她才放心的直奔店内电话而去。
而何亦却仍站在原地,看着她回眸时嘴角高高扬起的灿然笑容,点缀着眼角边上未能擦拭掉的晶莹,好似被初晨第一缕光所捧住的露,
辉映着生机的蓬勃。
然后又透过玻璃窗看了看店内,几乎每一张桌前都坐着三两个人,笑着,说着些什么,亮黄色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好像一场不息的聚会般热闹。
对于何亦而言,看着被自己所救的少女的笑容,以及兄妹俩所梦想经营的小店宾朋满座,正该是一副多么值得欣慰的景象啊......
对吗?
应该是这样吗?
“初见时,也是在这儿吗…”
“哥哥”指的是上衫护一吧?
他......
果然什么都无法记起。
他能够记得日记本里关于那一天的所有描述,每一个句子,每一个字,甚至是每一个标点,
可却好像......
再也无法记起那些故事里人的样子了
就算此刻,站在她身后,看见过她的哭,看见过她的笑,看见过她的紧张与欣喜。
也无法在回忆之中找到些许痕迹。
这片街道,这间小店,北海道吹来的海风,堤坝外的浪潮起落......
一切皆只如初见
“店,很漂亮,本来只打算做个普通客人看看的......”
“‘知更鸟’吗,又会是怎样的酒呢。”
可惜,他该走了
在“东京”这座城市里,离他太近的话,似乎不会是一件好事的。
雨仍在下着,街道上人影绰约
一时间,整个灰蒙蒙的世界仿佛只有某家店檐下站着一人
他抖了抖伞上的水珠,将之轻轻的靠在店门旁,停顿片刻后,双手插进了兜里,随即,
慢慢走回了雨中
恍惚间,似乎能够瞧见其眼眸之中一缕金黄闪过,
再回首时,世界只剩沙沙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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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乐清
一架从纽约飞至乐清的航班于晚20:30准时到达城东机场。
出候机大厅的路上,一个少女兴致勃勃的询问着身旁少年关于这座城市的一切,从美食到美景,从人文到习俗。
直至进到提前订好的空的士车内,仍乐此不疲。
“诶师兄,我听明非师兄说,你不是在乐清有一辆超拉风的黑色panamera吗?为什么不直接叫一个代驾把车开来呀?”
夏弥靠在副驾驶座的车门边上,始终含笑看着窗外,即便此刻仍下着细雨,四周渐次后移的一切好似虚影般缥缈不清。
“那辆车的钥匙不在乐清,这次任务,我们得尽可能的低调,不能被太多人发现我们的行踪,我们现在的首要事务,应该是找到一个安全且不显眼的地方住下,尽量减少活动,然后等待何亦,再进行下一步的安排。”
正掌着方向盘的楚子航冷冷的分析着原因,虽然校董方面的代表团到学院内肯定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无论如何,谨慎一点总是没错。
而夏弥听了,却是一顿,转过头来看向楚子航时,已是一整个的谏臣模样,
“师兄,我认为您此举不妥。”
“首先:这才第一天,不说校董会的代表团估计都还没上路,就连学校给我们留滞在芝加哥的时间都还有至少三天,所以至少三天内我们应该都是绝对安全的,第二:我们在各自出发前不是跟何亦师兄互相留有备用联系方式嘛,所以我们无论在哪儿,应该也不会影响到跟何亦师兄的汇合,第三:就算加图索那边真的已经提前开始搜寻我们,首先也应该是伊斯兰堡,按照您之前说的,华夏是他们最后才会搜索的地方不是吗?”
楚子航侧目望去,看她的模样,就差一个谏臣绝杀之拱手了。
看来是很不愿意被限制活动啊。
“嗯......那你认为我们目前应该去哪儿?”
于是楚子航便打算将选择权交给这个师妹,因为她刚才说的那番话,确实也没错。
在至少三天内,他们根本不必太过担心搜查的问题,因为即便是加图索家的人手脚也不会这么快,就算是意识到我们三人的消失,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更何况这里是华夏,无论是搜查时间和搜查力度应该都是最晚最小的。
那么这三天内的空档期,或许可以稍微放松一些,就当作是......
不小心将她牵扯进这件事的一点补偿吧。
“我认为吗?”夏弥一改谏臣模样,换做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似乎认真的思考了会儿,随即意味深长的说道:
“师兄,你有听说过《孙子兵法》中的一句话吗——”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楚子航思索了片刻,随即回答道:
“‘虚无之处则自然会充实,充实之处则自然会渐虚无’,《虚实》篇中的内容。”
“你是想说......”
夏弥见此便是一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bingo~这就是兵法有云: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
想来只有一个地方了,
“师兄家!”
而楚子航听完,却是沉默着,他明白,这个办法在一定意义上是可行的,甚至如果赌对的话,说不定会是一步奇招,可是,
可是一个刚大学的少女还没进学校便被带进了一个师兄的家里这种事......
被人父母知道的话,可真的是会被扔汽油罐的啊
正头脑风暴之时,却听到一旁的夏弥再度开口了,
“最主要的是,如果住师兄家的话,也可以少花很多不必要的开销了呀,房屋费,水电费什么的,虽然校长说如果任务成功完成,会给我们报销任务期间的消费,但就现在而言,不知任务结束时间,不知搜索何时到来,不能用卡,的情况下,全靠师兄提供经费,那我当然也要想办法出点力啊,而这,就是省钱的小妙招,所以说......”
此时楚子航正看向夏弥,而夏弥也侧过头看向楚子航,
“以后省钱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彼时,雨意渐浓,车辆稀疏,风中夹杂着不知花的气息,与些许热意
“那,好吧。”
回过神来时,楚子航才轻声回道。
而夏弥则继续侧过头去,望向窗外,瞧不见她的面容。
“那,我先补个午觉,今天在飞机上光顾着跟那对法国老夫妻聊天了。”
“嗯。”
说完,车内便安静了下来。
楚子航伸出手在收音机上按了两下,很快,便传来舒缓而温和的音乐
像是一曲大提琴的独奏,
又是这个雨夜的乐章
.......
或许因为开的较慢的原因,这辆白色的士车花费两小时才下了高速。
而夏弥则是被窗外逐渐清晰的叫卖声所唤醒。
“明明下着雨,街上的商贩也好多啊。”
夏弥睡了一觉,好像更有精神了,时不时问问这座城市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时不时对着街边的某道小吃给出自己的评价,
“师兄你看,还有卖小蛋糕的诶。”
而楚子航就坐在驾驶座上静静的听着她的话,时而回答两句,时而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上几眼。
她好像永远都有着说不完的话题,看不腻的风景。
偶尔还会拿起相机,摇下车窗,果断的按下快门。
“对了,师兄,那张照片你放在哪儿了。”
夏弥拿起相机看了看刚拍的照片,然后满意的放下,看向一旁的楚子航,像是正在交易的特工般神神秘秘的说道:
“那可是咱们逃亡小分队汇合的信物啊。”
楚子航没有说话,只是侧了侧脸,示意了一下躺在后座的那个网球包。
“在包里,不会弄丢的。”
在夏弥的强烈要求下,他们三人今早也是在洗完这张照片后,才各自分开的,每人的手里都有着一张,按照她的原话来说:
“这就是专属于我们三个人的暗号。”
“那就好。”
夏弥也从她随身背着的小包里取出了那张照片,似乎有些百无聊赖的举起,仰着头看着。
照片上,夏弥捧着脸,身体微微前屈,笑靥如花,站在中间,两人则分别站在左右,楚子航依旧是冷冷的表情,只是伸出了一只手来,比了个剪刀,而何亦则站在右侧,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也跟着楚子航的样子比出了个剪刀。
“哈哈哈,两个师兄都真的是好老套的拍照姿势啊,现在哪儿有人拍照比耶的。”
看着看着,夏弥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似的,直接笑了出来,然后又有些郁郁不平的补充道:
“明明要是按照我给你们设计的姿势,就会更好看了。”
楚子航听完这话,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道:
“我跟何亦都很少拍照。”
“嗯......”夏弥依旧保持着一样姿势,两只脚在椅子前自在的晃动着,她将这声“嗯”拉得老长,然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坐直了身体,看向楚子航,
“不如等跟何亦师兄汇合后,我们再拍一张吧?然后我们每去一个地方,就拍一张照片,以后还可以出一本相册......”
夏弥越说越兴奋,眼睛里都像是要冒出了星星,
“就叫《三人的逃亡之旅》!”
楚子航都被她这一奇思妙想所震住了,老长时间没说出话来,而夏弥却仍在期待的看着他。
“嗯......那等跟何亦汇合后,我们再商量吧。”
不管怎么说,能在逃亡中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是很好的。
夏弥听到这话,脑内便直接过滤成了“楚师兄非常赞成,只待何亦师兄同意”这一项。
她开心的收起了照片,然后继续摆弄起刚才放到腿上的相机,
镜头对准窗外:
雨中的街道,人影稀少,树上店前的灯光被拖得老长,好似摆动着的霓虹裙摆
飘动在寂寥的夜里
除了定点售卖的商贩,就只剩些刚下了晚自习的学生或正要去上夜班的仍在街道上走着。
夏弥就这样看了许久,始终没有一个最好的构图。
直至的士车驶入了一条略窄的小道,副驾驶座所对着的那条街道上,
一整排店的店门皆是关着的,只有招牌微微发散着些许亮光,落在地面,附着在淅淅沥沥的雨滴上,坠落着的万千轨迹,恍若温柔的流星,清晰可见。
而少女慢慢走在这样一条路上,
打着把白色的雨伞,穿的校服,头上别着个浅粉色的发卡,发卡较宽的一侧刻有一个橘色小老虎的图案。
洗得发白的板鞋踩在地面,溅起些许水花,同时也惊起了落在地面的些许碎光,
如点点星辰般亮起,亦如斯坠落、
可为什么呢,
她的脸上无风无晴,眼眸之中寂静得好似林间的秋月,了无波澜。
最终,她蹲在了街尾那盏闪动着的灯光下,为一只流浪雨中的小猫挡住了雨。
直至视线将要驶出这条街道,夏弥才如梦初醒般按下了快门。
画面定格于少女的手轻轻抚在小猫的头上,而她的眼里,
依旧宁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