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凤鸾宫。
近几日,宫人们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差事上出了问题,惹得太子殿下雷霆大怒。便是身为殿下贴身仙官的司祁都谨小慎微起来,自从殿下上次回来,他整个人愈发严苛,一众宫人动辄就会受到迁怒。
殿下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大家也隐隐猜到是因为云婳上仙的缘故,只因某个不识趣的仙侍在侍奉殿下之时,偶然间提到了上仙的名字,殿下当场就冷了脸。至于,那个仙侍,则被下放到了凡界荒芜之地,永世不得上天。
如此“杀鸡儆猴”的做法,使得众人将云婳上仙的名讳,视为禁语。
司祁日日守在殿外,也只能无奈叹气。
殿下除了每日议政,其余时候,便一直在书房。因不许他进去,他也不好劝。
正发愁时,宫门不远处依稀有人行来,白衣袅袅。待他看过去,人已经行至跟前。
这人他是认得的,正是青丘狐帝之女——白芷凝,与天后尚是同族,关系向来亲厚。
“司祁见过帝姬。”
“不必多礼。”言谈间温婉不失身份。
芷凝便问:“殿下在里面吗?”
司祁点头称是,芷凝跟前的侍女便欲推门,引自家帝姬进去。
司祁见状,眉心紧皱,扬声道:“帝姬不可。”
他故意说得声音大些,其实,也是为了提醒自家殿下,多年主仆间的默契在此时,自然不必说。
芷凝见此,只好挥手让侍女退下。
只听她问:“我也不行吗?”
声线温婉,丝毫没有一点责怪愠怒,司祁不由缓了缓脸色。
就凭着这份气质的不同,司祁可以清楚地将她和云婳上仙分开。
一个温婉淑静,一个明媚张扬。
“请帝姬恕罪。”司祁只能如此回答,他哪里敢放人进去。
芷凝知道分寸,也不好为难他,转身便欲离开。
不过,里面却突然应了一声,“让她进来。”
司祁这才退到一边,芷凝同侍女吩咐了几句,才从容进入大殿。
殿内,长慕坐在案前正专心致志作画,即便芷凝进来,他也并没有抬头,仿佛眼里只有面前的这幅画。
见他并不厌恶自己的靠近,芷凝朝他又走近了些,这才看到那幅画卷上的内容。
画卷上,以流云仙山为背景,一个明艳的白衣女子流连其间,清风拂动她的衣角,翩翩若飞。
初看时,她竟以为画上的女子是云婳,可是细看之下,画上女子的眉眼清冷,气质沉敛,与云婳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一件事。
“原来殿下还是忘不掉姐姐。”
只一句话,长慕就抬眼看她,星眸之中淬满寒冰。
芷凝却并不怕他,就好像知道他并不会真的对她动怒。
“众人只知道云婳是殿下面前不能提的禁忌,可又不曾知晓殿下心中真正的隐痛,所为何人?”
“不要再说了!”长慕看她的目光愈发冰寒,就像极力克制着什么。
“芷凝不说便是。”他越是情绪激动,就表明他越是在乎。
长慕不信她来这里找他,仅仅是为了与他闲聊,于是开门见山。
“你来不止是为了和我聊这些吧?”
“当然。”芷凝盈盈双眸笑望着他,她一向不说废话,“我来正是为了姐姐的事。”
“想不到你还记得她。”长慕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芷凝倒是与她坦然对视,目光不躲不闪,保持着一贯的优雅温婉。
“我昔年承她救命之恩,自然不敢忘。”
长慕似信未信,眼前这位帝姬,可不是看上去那般简单。
芷凝也知道长慕未必会轻信她,方才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宽,四寸高的方形木盒,递给他。
长慕接过盒子,打开后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何物。
“帝姬果然好手段,竟哄得狐帝愿意拿出此物。”
这句褒贬不一的话,芷凝并没有放在心上,脸上始终笑语嫣然。
“有了灵脉云芝,殿下的归元丹便能大成。”
如此你来我往,长慕早已没了耐心,“帝姬的条件是什么?”
“娶我。”
话一出口,芷凝就如同自己所预料的那般,看见长慕好看的眉头拧成了小川。她方才轻笑着补充了一句,“正妃之位我可不敢肖想,还是留给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好了。”
长慕并不知道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一般女子是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只做一个小小侧妃,何况以狐帝对她的溺爱程度来看,即便她开口提出要做正妃,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眼下,他不妨先答应下来,日后再做打算。
“好,我答应你。”
如此,芷凝方才满意离开。
只是,临走时,长慕还是提醒她:“希望帝姬不要干涉这件事。”
芷凝回头,笑问他:“殿下想说的是,让我不要去找云婳,是吗?”
长慕的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她,他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目送她离开。
就算别人不提那个名字,他自己也知道,如今那个女子,身负火凰血脉,是凤梧殿下,名唤风汝翎。
那个人是没有变,只是,唯独忘记了他。
他既了解她,好像又不曾了解她,这种迷蒙的纠结感令他内心不免烦躁。
......
凤梧几乎没有四季之分,或许是受了天地充沛灵气滋养,常年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云婳修习凤族的术法进步很快,天生的血脉之力使她比常人要快上两三个层级。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懈怠。凤族的人一直对她虎视眈眈,若她没有足够的实力,是不足以让人心服口服的。
每日辰时起身,新来的绯梦伤也好了大半,总是陪在她身边。
云婳看这丫头如此勤勉,就教了些术法给她,在凤梧,没有足够的能力傍身是不行的。
许是绯梦懂事勤奋,渐渐地,云婳也就对她心生好感。
只是,平淡的日子并未持续很久,午时就有人找上门来。
云婳刚用过饭,心情本来不错,可惜外面莫名其妙的嘈杂声,让她心生烦躁。
隔着很远,她就听到了碧湘的声音,实在是目中无人。
云婳见她趾高气扬地走进来,便连礼数都全然忘却。
“殿下,我家主子请你前去一叙。”
“哦?不知你家主子是谁?”云婳抿了口茶,同样漫不经心。
那碧湘似是就等着她这句话,端足了架子,“殿下,去了不就知道了。”
云婳接住她挑衅的目光,缓缓道:“我看此事不急。”
“你说什么?”碧湘并不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云婳也并不介意解释,“你家主子许是事务繁忙,便连规矩礼数都不曾教给你么?”
“你究竟想做什么?”碧湘终于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忙将自家主子给搬出来,“我家主子是尊主之女,你岂敢动我?”
云婳立时就知道她口中的尊主之女究竟是谁,她的叔父风如澜可就只有一个女儿。
“哦,原来是汝烟妹妹。”云婳笑望着她,可是碧湘突然看到她的眸光一冷,不由心生惧意。
许久,只听云婳道:“那你就和我一同前去吧。”
碧湘闻言,愈发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唯一知道的是,若是她在主子面前说什么话,那么以主子的脾气,绝对会重罚她。
如今是什么也顾不得了,碧湘只得央她网开一面,当即就跪在云婳面前,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
“求殿下网开一面,饶了我吧。”
云婳淡淡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已经,迟了。”
为了避免碧湘逃跑,云婳便让绯梦拿来了一根绳子,缚在她手腕上。
“走吧,绯梦。”云婳轻声唤道。
风汝烟的居所离云婳的云袅殿并不是很远,一行人不过须臾功夫就到了。
殿门是向外打开的,传来悠扬琴声,丝丝入耳,云婳远远就看见风汝烟倚在美人榻上。除过那次祭礼大典,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风汝烟同样看到了她,这才起身相迎。
“哟,姐姐来了,是汝烟怠慢了。”
“妹妹客气了。”云婳笑着回答。
待风汝烟看到她身后的碧湘时,却是一脸疑惑,“姐姐,这是……”
听见自家主子说话,碧湘吓得头都不敢抬,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
云婳从容答道:“前几日,她领着一帮婢女欺侮一个丫头,我实在看那丫头可怜,便开解了几句,谁知此女不思悔改。我不忍因此一人败坏了凤梧风气,因是妹妹的人又不敢随意处置,所以将她带来。”
话说完,风汝烟的脸色陡然一变。跪在地上的碧湘猛地听到一声怒问,“碧湘,你的胆子倒不小啊。”
“请主子饶命……”碧湘当着众人的面哭喊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到汝烟裙边,惊恐难以言喻。
云婳始终冷眼旁观,看着眼前主仆二人,有些事情,已经一目了然。
看来,她这个堂妹,当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若此时,她没有什么表态,反倒成了那个斤斤计较的人。
于是云婳去劝她:“妹妹切莫为此大动肝火,不如从轻发落,省的人多嘴杂,传出去坏了妹妹名声。”
风汝烟虽暗自咬牙,却也只能回一句:“姐姐说的是。”
云婳见事情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至于风汝烟如何惩治碧湘,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眼看时间不早了,妹妹亦有事,我便不叨扰了。”
“也好,姐姐要常来才是。”
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后,云婳才离开风汝烟的寝殿。
只是,云婳刚离开,风汝烟伪装得极好的面具就顷刻崩溃。
那碧湘首当其冲,成了第一个出气筒。
碧湘一直跪着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双腿早已经没了知觉。忽的,她感受到一阵劲风直冲面门而来,下一刻,等待她的却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这一记耳光愣是掴得她倒在地上,脑海中嗡嗡一片,她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许久,她才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废物,这么一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们有何用?”
一旁,众人听后,更是吓得哗啦啦跪倒一大片,大气都不敢喘。
风汝烟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定,她身为凤梧最尊贵的殿下,竟然败在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手中,她不甘心。
心中憋闷的那口气,怎么都出不了,她扬起手又欲掴掌,却被一个男子阻止。
“汝烟,仔细手疼。”
汝烟看在他的面上,方才压抑住怒火。
“佑琴,你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受过这等委屈?”
唤作佑琴的男子轻拂了拂她的肩膀,安慰道:“殿下当心玉·体,我看那个女子,并不好对付。”
风汝烟听了他的话,反而更加气恼,“你倒是净会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佑琴只好柔声替自己辩解,“我怎么会,我只是提醒殿下,要小心防范那个女子,免得她生出什么诡计,陷害殿下。”
这句话,倒比之前顺耳多了。
佑琴看她的面色平和了几分,方才令众人退下。
风汝烟却还不忘再训诫几句,若之后人人办事懈怠,她还如何计划今后的一切。
“今日,碧湘自去领四十诫鞭,罚为粗使婢女,你们今后若再办事不力,别怪我铁石心肠。”
碧湘听到自己还能留下一条命,不由诚心诚意冲佑琴磕了几个头,随着众人退下去。
佑琴也看了碧湘一眼,心叹她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即便留下一条命,活得生不如死,又是何苦?
之所以求情,其实,他更多也是为了自己。
他在凤梧,本就出身不高,不然一个好端端的正经人,怎么会沦为乐人?
在世人眼中,他们乐师总是低人一等,遭受了不少白眼,嘲讽。
可如今,他就是每日抚琴,陪着眼前这位尊贵的殿下玩乐,就已经得到了一个平常人永远无法企及的一切。
看看,他只不过是适当说了一句话,殿下就平复了心情呢。
他在肮脏的世界里爬行了太久,今日所为,便当成是做了一件善事,救赎那个已经陷入欲望深渊中的自己。
至于,那个女子在今后,是死是活,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这个世界上,善意总是来的太迟。